她很不卑不亢她說是。
她感受到來自上方的壓迫,仿佛在觀望,也感受到語氣裡的笑意。她不敢擡頭,躊躇一下問,聖皇此次是否已開始沐齋,需要服侍。
她們第一次經曆聖皇的駕臨。這儀式低調無聲,計劃并不向民衆公開,卻又是寫進皇廷的禮儀制典裡的流程制式。或許外界不知皇上在祭儀開始前所需進行的沐齋淨儀是如何準備。但它有規定的步驟與儀程。出于對聖典的虔誠信仰,人們或許會将其想像成它是神聖的,嚴肅的,繁複冗長的伴着不可一絲出錯,一絲亵渎松懈怠慢的細節化的有恢偉修飾的儀式。但事實上,就像她所設想的,它是形式。她甚至想過,這樣的流程儀式他到底會不會真的需要親自現身。
……想來他是認真的人。
他凝視着她,居高臨下。隻聽到他說,不能打擾你的工作。
她說是。
他們認為她設計了與天下至尊高貴之人的相遇,并且就在這個時候誘惑了他。在她成為預定皇後的風聲傳出來之後,在她已立于陛下左右以未來帝後的身份,直至她最終獨自踏出皇城。這個思路想法在一路被搭建,不斷被補充細節。
一個沒落的平民女子。深知卧薪嘗膽,未雨籌謀,有的放矢。哪怕以掃灑婢的身份,不懼
背負亵渎聖殿、有辱聖意的罵名,在被詢問來處時不惜玷污皇室的名聲,如此不擇手段,急功近利,一邊踩踏着他們的權利名聲,一邊倚靠向一切的巅峰。
她陪他下棋。烹茶。彈琴。詞聲相和。在他目之所及處勤勤懇懇。甚至大談聖意,妄談天言。她問他,這聖殿高大雄壯,高聳入雲,裝下了巨壁上的聖像,盤腿而坐的。端莊慈悲的。裝下天地的中心,萬物的力量源泉,天下的信仰。傳說她應天而降。順天而來,落于塵間,所過處繁花盛開生命明滅、萬物降服。她所來處是這世界緣起時。這裡慈悲大,這裡恩旨重,這裡高大輝煌,不可攀折。這裡是天地吐納的心髒。天地萬物的本源在這方寸之間。她問,聖心的青宛隻是個意象的象征,神女是幻想後的異象,是妖魔怪異之事無法解說後的寄托,還是,她問,是“聖意”,是順應“聖心”所需,創造的一切,誕生的“神”……膽大包天,不懼死活。自己有不堅定的穢念,還要将年輕的聖帝一起拖下水。
但可見她的聲音婉轉柔媚;不施粉黛,發髻半紮,披在肩上的每一縷發絲,則經過精心設計,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像在素色宣紙上暈染開的嬌媚畫像。茶技了得,博弈時落子間詭計多端,招式野蠻撩人,野性難馴,會像小野貓。帶陛下去青宛蠻荒幾無人至之地,登上青宛雲霧缭繞的山巒深處散心。遊蕩。心無旁骛的模樣。
……
以上的說法絕不能假。因為這得到過在場第三者的印證。
不是所有第三方的說辭印證就可以取信。
但就是有些無須質疑。隻要得到TA認可便确切無疑,便一錘定音,就是權威,就是事實真相。
那是他們第一次遇見。那是年青的聖皇陛下一次沒有任何人可預知的突然造訪。青宛沒有一人提前知曉。那天,她們恭送他離開,看着大殿門由外向内打開,微露的青藍色晨光灑進來,他走出聖殿。聖殿之外,她們見到反應過來的整座青宛,回過神的青宛衆人匆忙相迎。每個有過見識的人的面容,都誠惶誠恐沒有着落。
青宛,距離上一次聖駕來臨,已近一年。青宛,自來沒有什麼不可算計。這一次,大家被蒙在股中,而不知就裡。
紫禾茫然地問,什麼意思。
隻有她的眼神明亮,手握成拳,她說,打起精神,認真工作。
她的比賽,與自己的比賽,要進入決賽。
那時候十六歲,全天下也都将在不久後知曉來自斯韋提家的這個女兒将成為未來王後。
連她也以為已經發生的一切,及接下去的一切,都是他們努力的結果。是天意。是家族的努力,是狠下的功夫,是拼盡全族的希望與資源,才能有的碩果成熟,落下時才能有她這樣的人站在樹下的機會,繼而最終成功落在了她的頭上,才有她的這份幸運。
她與他的相遇是天意。即使對于他在青宛的那次現身,她也同樣錯愕,但依然能保持勝券在握。
直到假若說一切不過由他定奪的,順着他意願,順水推舟而已。
她和大家在努力的打牌,他卻看盡所有牌面。她以為是被攝政禁锢拿捏的他,是被堅定信仰左右意願的他,以為是交付她的坦誠就可以成為推動一切的關鍵一步的他,原來,從一開始她隻是走上他鋪好導引的台階。
她,平民姑娘,讓天皇傾心相許,譜寫了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浪漫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