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那你自己跟上我吧，跟丢了我可不管。”他有些無情地大步流星地先走了。

“那個……那個人，怎麼辦?”她指的是麻子臉。

“不管了，留給警察處理吧。到了白天就解釋不清那局面了。你要想被當做殺人犯給抓起來就待在那裡好了。”

小姑娘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她不敢不聽，隻得一路小跑追上去。她沒有木屐穿，赤着腳跑在泥濘的小路上，不一會就被濺成小泥猴。這才注意到前面那個體型高大的男人的腳步竟然如此輕盈，綁腿的布條上連一點泥點子都沒有。

更深露重，星月交輝，一老一小兩個人疾行在鄉間土路上。無名的孩子還不知道，一旦追随這個人，此生極有可能會在漫漫的夜路中度過。

男人名叫小林宗介，這是小姑娘後來知道的。她沒有改口稱呼“小林先生”，依然叫他“大叔”。套近乎的舉動沒有得到回應，小林對她的态度并沒有因此更溫情。小林也沒有給她起名字，都是用“喂”、“小鬼”來叫她。久而久之，小姑娘想自己幹脆就叫“小鬼”好了。

他獨居在山腳的茅草小屋。屋子比漁夫家寬闊多了，但隻能勉強算作整潔。除了廚房、浴室和作為客廳的正屋，就隻剩下他自己的房間了。小姑娘平日就在正屋就寝，在小林起床前将自己的床鋪收拾好就能恢複如初。

雖然自己說過要做牛做馬來報答恩情，但小姑娘很快發現了一個尴尬的事實:她不會做家務，也不會做飯，連生火都不會。而且小林總是自個兒收拾起來，完全沒有指望過她的樣子，仿佛她是一團透明的空氣。小姑娘沒有氣餒，而是一天到晚跟在他後面，用心留意他是怎麼做的。

“煩死了!别老跟着我!”小林不耐煩地大叫。

不跟就不跟，反正她已經看會了，開始搶着幹活。有人幫忙小林自然不會拒絕，也沒有說謝謝。久而久之，家務活都變成了小姑娘的份内事。

小林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像隻刺猬一樣。他平時話不多，似乎對孩子沒有多少愛心，對小姑娘的乖巧和種種讨好也沒有多少反應。不管小姑娘再怎麼努力，兩個人始終有一層疏離的隔閡。不僅如此，他與同村的居民關系也不熱絡，往來甚少。就算小林言辭有些尖酸，反應冷淡，但至少他沒有趕走自己，畢竟寄人籬下也難以要求更多了。小姑娘沒有任何不滿，隻是将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期待隐藏了起來。

在小林家住了一段時間後，難得有客人上門。

“你好，小林先生在家嗎？”來者是一個容貌清癯、舉止斯文的男人，“我聽說小林先生家來了個孩子，就是你嗎？”他溫和地問小姑娘。

“你來做什麼？”小林聞聲從裡間走出來。

“唐突上門，還請包涵。”寒暄幾句後，客人走進屋裡坐下。小姑娘立刻去廚房沏茶，放下茶杯後，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哪。

“哎，先别走，過來坐下。”客人擡手招呼她，“小林先生，這個孩子以後會長住在這邊嗎？”

“……目前姑且是這樣。”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小鬼。”

客人笑了起來，“小鬼可不能算名字啊。”小林把頭扭到了一邊。

“幾歲了?之前在哪裡念書?”

“我都不記得了。”

他對這個回答吃了一驚，“不記得了?怎麼會……”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小林，希望能得到答案。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撿來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

聽完了相遇的故事後，客人也面露難色。“什麼都不記得确實難辦，就算交給警察，最多也是安排人家收養，留在您這兒也差不多……不過她應該有八九歲了吧。”他看到她嘴裡換牙的空洞和他家九歲兒子一樣，都是門牙旁的側切牙掉了。

“我有個提議。既然以後待在這邊了，不如讓她來我們學校上學，如何?”原來他是本地小學的老師。

“随便。”

“那些老一輩老說女孩不用搞學問。依我看，就算是女孩子，也要能讀些書、會識些字的才好……诶、诶?您同意了?”老師才反應過來。

“她上不上學，我都無所謂。”

本以為需要費點口舌才能說服這個怪老頭的老師很高興，“那您這是同意了?要是有您支持的話，再好不過了。接下來，我們來看看安排在幾年級好。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取個名字吧！小林先生，你給她取一個吧?”

“……那就叫阿九（おきゅう）吧。”

老師很想說這個名字是否太草率了，最後他忍住了。接下來測試了小姑娘的學力。原來她會讀會寫五十音圖，還會寫些漢字，但讀起來卻都是錯的。“還會算術和一點英文，不錯。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來曆呢？”盡管老師非常好奇，但沒有人知道答案。他承諾上學的事情很快就能安排好，便告辭離去了。

多虧了這位熱心的老師，兩天後她就去上學了。起初還很興奮，當天便怏怏而回。原因是學校的孩子們取笑她的名字聽上去像打噴嚏的聲音，還給她起了“噴嚏”的外号。她暗暗發誓要給自己換個新名字。

“大叔!大叔!”某天放學她一溜煙地跑回家，将草鞋一甩，興高采烈地躍進屋子裡舉起兩隻拳頭宣布，“我有名字啦!”

“你不是本來就有名字麼？”

“不對啦，是正式的名字!從今以後，我就叫明日緑!姓明日（あけび），名為緑（みどり）!”

“……哦。”

“'明日'是未來與可能性的意思噢，我從書上看到的，也有人姓這個姓氏呢。'緑'象征活力與生命力，是不是很有希望的感覺?”小姑娘徑直穿過正屋，從濡緣邊跳到院子裡，撿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劃拉出自己的新名字。

“呵呵，希望麼……”小林嘲諷地冷笑道。小姑娘并沒有在意，她全然沉浸在得到一個好聽名字的快樂裡，在沙地上把平假名和漢字寫了一遍又一遍，祈禱未來能如新名字的寓意一樣令人期待。

（第一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