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聽好了,在開始之前,我要和你約法三章。”小林肩上搭着木劍,在小緑面前走來走去。
“第一,無論什麼情況都不可以哭鼻子。不管訓練再苦再累,或者看到了殺鬼那種血腥場面,都不準掉眼淚。我最讨厭哭哭啼啼的小孩;第二,兩年之内,要是沒學會一招,那就說明你沒有才能,到時就死了想加入鬼殺隊的心吧;第三,要練成了‘時之呼吸’的終之型——‘四時輪回’才能去參加入隊考核。”
“我知道了!”小緑點頭如搗蒜,眼睛亮晶晶地問,“‘四時輪回’是最強的一招嗎?”
“不。單練成這個還不夠,隻有練到‘木葉猴’的境界才能發揮出最強的威力。”
“‘木葉猴’是什麼?”
“木葉猴,就是不看、不聽、不說,三不聞。”
“不用眼睛看要怎麼打啊?”
“就是要封閉多餘的感官。等到了那個時候,就算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世界也如同玻璃一樣透明可見,連對手的行動都能預判出來。”
他的解釋一如既往的抽象又玄幻。小緑根本聽不懂,隻好放棄理解,先記着。
(二)
修行開始了,遠比她想象得還要辛苦。小林沒有一上來就教她呼吸法,而是天天讓她練體能,還在山上布置了一大堆危險的機關。天還沒亮就催她上山闖一圈,還必須在趕在上學前安然無恙地下來。放學回來後繼續訓練。如此一來,上課的時間反而是最安逸舒适的了,于是小緑總是忍不住在課上釣魚——腦袋上下一颠一颠、恍恍蕩蕩地打瞌睡。不知道被老師扔了多少次粉筆頭。
看在她的作業和考試都沒有落後的份上,老師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管她有沒有睡覺了。不僅是老師,平日裡會來小林家叫她出去玩的小夥伴,漸漸都不來找她了。大家都知道明日很忙。
“小緑,你一天天都在忙什麼呀?”偶爾有人問起。
“我要學習劍道。”她如實回答。
“哎呀,學習那個做什麼呀?你都不來和我們玩了。”有時則是“學到上課都要打盹嗎?有什麼用啊。”
每次被問及原因,小綠隻能含糊搪塞過去或者不回答。因為她和師父約好了,絕不能把鬼殺隊工資不菲的事情說出去。既然不能說,那幹脆連鬼殺隊的事情都不要提起,免得被好奇心旺盛的同學們打破砂鍋問到底,她肯定招架不住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問。
如此一來,小小年紀的她,倒體會到了幾分寂寞。
(三)
時之呼吸有“春之語”、“夏之語”、“秋之語”、“冬之語”四大型,每一型下有三式,加上終之型,一共是十三式。在某個風比以往都要蕭瑟的日子,小林漫不經心地說,今天來學習秋之語吧。
“可……一般不是從頭,也就是從春之語開始嗎?”
“現在是秋天啊。”小林皺着眉,表示緑問了個答案顯而易見的蠢問題。
他領着她到山裡一片空地。林中的樹木大多都落葉了,光秃秃的枝條雜亂地搭在一起。他指了指其中一棵,上面有幾個鳥窩,偶爾有一兩個小腦袋探來探去。“要砍斷那邊的樹枝,但不能驚動樹上的鳥。”他說。這可能嗎?緑訝異地睜大眼睛。
“時之呼吸·秋之語,一鶴淩雲!”小林猛蹬一腳,高高躍起的同時,以快到難以看清的速度自下而上揮出一道淩厲的風刃,弧線如同展翅淩雲的白鶴那樣舒展而優雅。正如他所言,砍斷了一根枝桠,僅僅隻使得枝叢輕微晃動,沒有一隻鳥受驚飛走,大約它們以為隻是一陣尋常的風。全程毫不拖泥帶水,而且就連落下也是悄無聲息的。
緑看呆了,反應過來後激動地拍掌跳起來:“好厲害!”
“别興奮過頭,待會就輪到你來了。”
可惡,一句話就讓她冷靜了。
“離我遠一點,大約五十米。”等小緑跑開,小林調整了一下位置。
“時之呼吸·秋之語,楓林盡染!”,這次是多層次的大規模斬擊。幾年後緑實戰時,才知道楓林盡染為何叫這個名字——那四處飛濺的鬼血就像滿林的霜天紅葉……
最後一式,“時之呼吸·秋之語,枯野風!”,是在高速突進的同時大幅度旋轉刀刃,以摧枯拉朽之勢削去周邊障礙。林間厚厚的落葉被刃風席卷飛起,枝桠叢裡的群鳥此時才被吓得四散開來。
小緑贊歎地望着遠去的鳥,可小林似乎對自己的表現很不滿。他将日輪刀收回後還在喘氣,“……跟以前比差遠了。枯野風不該是這樣的。”
“诶?但是鳥都被吓走了耶?”
“問題就在這。真正的枯野風應該和剛剛的一鶴淩雲一樣,不該被輕易發覺。”
緑倒吸一口氣,她真的能做到這種程度嗎?明明能使出這樣的招式已經很厲害了,還要她保持悄無聲息。她突然想起來他們相遇的那一晚,鬼頭落地前,她好像完全沒聽到一點揮刀的動靜。
她真的能做到嗎?
(四)
做不到!
而且各方面都差遠了。别說揮刀,就連彈跳和突進也遠不達标。如果說小林的一鶴淩雲那一躍是白鶴展翅,那小緑的一躍就是雛雞拍翅膀了。
此時本該在山間跑的小緑,正蹲在灌叢裡,壓抑地哭着。起初隻是偷偷摸摸地抽泣,仿佛怕吵到誰似的。她越想到近日怎麼也掌握不到秋之語要領的無力感,“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心中便越發酸楚,漸漸放聲哭起來。在風中微微晃動的灌叢,庇護着她的哭聲。一隻黑色的大爬蟲掉下來,掉在了素來嫌惡蟲子的她的胳膊上。她一眼就看見它正往袖子裡爬,驚叫着拍掉了。
這一聲尖叫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邂逅。
“有誰在那嗎?”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在灌叢後面響起。
緑還沒決定是要站起來還是不出聲,一隻皺巴巴的手撥開了灌叢,“哎呀呀,你是誰家的娃娃呀?老聽見一陣哭聲,還以為是野貓呢。你是迷路了嗎?不用怕,婆婆送你回去。”
那是個她從未見過的老婆婆,一塊舊頭巾包着一張活似梅子幹的臉,脖子上裹着一條暗紅色的厚圍巾,胳膊挎着一隻裝了一半野菜的籃子。緑忙用袖子蹭了蹭臉上快風幹了的淚痕和鼻涕,甕聲甕氣地回答:“我沒迷路……”
“這樣哇,那你一個人躲在這哭什麼啊?”
“沒什麼。”緑下意識說。
老婆婆眯着眼看了她一會,忽然睜大眼睛:“你……是不是小林宗介家的?”
“婆婆怎麼知道的?”
“這村裡的娃娃俺還不知道哇?就聽說小林那老頭子收養了個可俊的娃娃,俺還沒見過呢。”老婆婆咧嘴一笑,梅子幹一樣皺巴巴的臉更皺了,卻有幾分可愛。小緑一聽人家誇她好看,立馬垂下眼,本來聳拉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嗨呀,光顧說這些,忘了跟你說了,俺是住在村西頭的、井上家的直子婆婆。你叫什麼呀?”婆婆邊說,邊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我叫明日緑,初次見面,請您多指教。”緑才反應過來,照着老師教的,規規矩矩地行禮。婆婆樂了,因為活這麼大歲數鮮少有人對她如此禮貌,村子裡的大家都是很随便的。
“所以你一個人在這裡哭什麼?”她又笑眯眯地兜回了自己好奇的事情,驟然又露出猜疑的神色,“是不是小林那家夥對你不好啊?”
“啊?沒有沒有!”小緑急忙否認,情急之下開始胡說八道,“我沒有不開心的……”
聽到這句話,婆婆看向她的眼神複雜起來,關切,隐隐的疼惜和一些說不清的東西。“唉,沒有對你不好就好。可是,你要是難過了就該直說難過,委屈了就該直說委屈,不要忍耐過頭了。”
“……我該對誰說呢?”
“那當然是對小林啊!别看那家夥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實際上就跟個老小孩似的别扭。對他這樣的人不用藏着掖着事兒。除了對小林,還有對你自己。”
“自己?”
“要對自己坦率一點啊。”
緑低下頭,這話對她來說似懂非懂,但卻如和煦的春日暖陽一樣照進她心間,感覺暖融融的。
“婆婆有獨門秘訣。俺做閨女的時候,心裡不痛快了就這麼幹。”
“什麼呀?”
老人笑容神秘,她站起來走出灌叢,緑跟在她身後,來到視野相對開闊的高處。
“喏,很簡單的。”直子婆婆深吸一口氣,吸到身子微微後仰,緊接着猛地前傾,對着遠處的山頭用盡全力大喊出:
“去你****************————!!!!”
小緑整個人石化又風化了。
她短短9年的人生裡尚未聽過濃度這麼高的粗話,醬油也釀不出這麼濃的。
等小緑從山上下來,已是黃昏。她拖着步子一拉開家門,天雷似的大吼劈頭蓋臉砸過來:
“上哪兒偷懶去啦?!天都黑了才回來!你以為你已經會獵鬼了嗎?這麼有能耐?!”
她吓得一激靈,眼眶立刻紅了,想起下午直子婆婆說的話,心間一股火“騰”地就上來了。
“真是的!師父擔心我就擔心我,幹嘛這麼兇嘛!”她緊緊閉着眼睛用同樣的大嗓門炮語連珠地回敬,“平時也是!多關心一下我嘛!還有修煉的時候,可能我就是很笨,可是真的很笨的話就多教教我啊!師父老是什麼都不說我都不知道師父是不是讨厭我。我會努力做好孩子,師父偶爾也誇誇我嘛!我心裡好難受啊……嗚……”又開始哽咽了,她努力憋住。一睜開眼睛眼淚可能就會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