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對了,他過去很愛思考“意義”,所以會去找許多晦澀的大部頭來啃。可他最終對智者的話也隻有讀了皮毛的程度,索性全抛棄掉了。
——隻要不是人,就不用思考意義了。
——隻要不是人,就不用思考歸屬了。
——隻要不是人,就不用思考自己是誰了。
——隻要不是人,就不用去想那個問題了:正熙,你是岩本正熙還是柳正熙?
——都不是。我終于不再是日本人,也不再是朝鮮人了。
——該死啊,全都……想起來了。
(四)
黑頭發,黃皮膚,深色的眼睛。
日本人,朝鮮人,其實長得差不多,至少跟白皮膚高鼻梁的洋人比起來,兩國人外貌的差異很小很小。
可是他們之間卻有着明晰得鋒利的界線,鋒利到稍一觸摸都會劃破皮膚沁出血的程度。
最初的最初,是窮困潦倒模糊了這道界線。當八歲的孤兒岩本正熙,站在拉黃包車的朝鮮車夫柳載明的破草房子門前餓得直流口水,載明想無視都難。
柳載明年輕氣盛時憑一腔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躺在船艙底部的夾層裡偷渡到海對面的國家,靠賣力氣讨生活。時間久了,漸漸認識到了:這裡狗眼看人低的人都很可惡。但是門口那孩子的眼睛餓得雪亮,亮得他吃不下自己碗裡的稗子飯,亮得他不得不把他拉進屋,給了他一碗加了豆腐的大醬湯,外加一個異國姓氏“柳”。
“娃兒怪可憐的。”面對同胞不解的質問,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載明隻悶悶說了這一句話,堵上了平日一塊喝廉價燒酒順帶咒罵這個國的同伴的嘴。
“當心養個白眼狼。”别人告誡載明,他不吱聲。一大一小無法溝通,隻能說幾句簡單日語的載明禁止正熙在家說日語。他立下第一條規矩:“這個家裡隻能說朝鮮話!”
正熙自幼便意識到,周遭時時刻刻在強調自己與衆不同。語言是第一道牆,然後是餐桌上的食物。家裡不可以說日語,出去不可以說朝鮮話。街上抱團厮混的小孩都不屑于帶他一塊,這邊的孩子離得遠遠的:“聽不懂你的話啦!跟你們日本人待一塊去!”;那邊的孩子嫌棄地推搡他:“大蒜佬滾回朝鮮!這裡是日本!”
他往手心哈了口氣聞了聞,聞不太出有沒有大蒜味。為什麼家裡不煮味增湯?為什麼每次都要放那麼多大蒜?他也嫌棄起自己來,想喝味噌湯,也想交朋友。與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大蒜味一同在口中彌漫不散的,還有口音。不标準的朝鮮話和講日語時不自覺帶上的朝鮮口音,不倫不類,就像他本人一樣。
沒錯,不倫不類。一開口,别人打量他的眼神在強調這一點。無論是學校還是大街,沒人願意和他玩。他開始駝背了,脖子前傾,走路眼簾朝下垂,仿佛想縮頭縮腦藏起來,實際上别人都拿他當透明人。而他腦内時常幻想自己能做些厲害的事一鳴驚人,比如能用過肩摔摔了那個力氣最大的胖子,在大胃王比賽拔得頭籌。妄想越來越豐滿,他增添了不少劇情和細節,描繪到最後甚至變成了他幫助了一個有錢人,被報答後從此大家對他刮目相看的故事。這成了他自娛自樂的消遣,此時若是面前有水塘,低頭一瞥,就會發現那張總是面露畏怯、疑慮和猶豫的小臉,浮現出了一絲做白日夢的笑意。
他在孤單中慢慢長大了。
該送正熙上小學了。載明把周邊的小學跑了個遍,全都不肯收。他很快發現,小學是義務教育的,但是對朝鮮孩子沒有義務。
“他算朝鮮人還是日本人?”每個學校都這麼問。出示不了文件證明正熙的身份,載明吃了一堆閉門羹。他蹲在校門外一直抓頭皮,想放棄了,反正供了小孩念書,将來也是要出來做工的,何必費錢費時呢?不如幹脆讓他出來工作算了。但最後,他還是起身走向距離家十裡路的鄉村小學。載明厚着臉皮軟磨硬泡,說明了他們并非親生父子,賭咒發誓他真是日本人,才算說服校方半信半疑地勉強同意加一張桌子,讓正熙進來旁聽。
載明對上學不抱執念,隻是别人家的爹都會讓孩子上學,那他也得這麼做。他想有個當爹的樣,哪怕養父子倆的關系一點也不親,正熙也從不叫他一聲“阿爸”,他也不懂該怎麼和他親近起來。平時載明整日在外拉車,壓根抽不出空陪他。不過,等他聽說了自己要去上學,說不定會很高興。載明興高采烈地回家,告訴正熙要好好學習,将來會有好日子過的。他理解的好日子就是不用賣力氣的、那些體面地坐他的車的人所過的日子,天天喝的湯裡不僅可以經常放豆腐,還能放點小魚幹甚至肉。
正熙的心怦怦跳:如果自己念得好,是不是就會有人同他玩、對他笑了?他理解的好日子是有朋友的日子。而現實隻實現了一半,書念得再好也沒人和他玩。“柳”這個獨特的姓氏,又在他和同學之間建起一堵高牆。名義上他從來不是第一,因為老師不會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當第一,前幾名總是地主家的兒子們。
他朦朦胧胧地意識到什麼,但還是選擇溫順地将疑慮吞回肚子裡。正熙很忙,天天一放學就夾着一雙爛草鞋跑十裡路回家,做家務、做補貼家用的小手工。他在孤單中忙碌,無暇思考為什麼自己會被排擠。一晃小學畢業了,他竟然考上了初中。
“那去念吧。”養父隻說了這一句。他獨自去初中報道,戴黑邊框眼鏡的教務員從厚厚的登記表上擡起頭,透過花掉的鏡片望着他:“報下名字。”
他嗫嚅道:“……正熙。”仿佛如蚊子哼哼能蒙混過去一樣。教務員不耐煩地咂嘴:“姓呢?你姓什麼?”
——我可不可以不姓“柳”了?
正熙發現這不是一個突然闖入的新念頭,他已經想了很久了。他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氣付諸實際。
“岩本正熙。”
心裡癢乎乎的。
(五)
頭腦中狂潮巨浪般的畫面移動戛然而止,因為緑把他的身子和頭顱放到了地上,回憶中斷了。
明月懸空,夏夜的星光閃耀。臨近午夜,她扛着一隻鬼走了幾個鐘,腳不免乏了,停下來歇息。“唉,早知道我該準備一輛闆車的。”她一邊嘀咕,一邊活動筋骨。這是一條空曠的老舊小街,兩側低矮的商戶大門緊閉。做完拉伸,緑撿到一塊布,撣幹淨後把鬼首包了起來,像挎包袱那樣挎在肩膀上。
“嗯,好拿多啦。”她滿意地評價,鬼都懶得罵她了。休整片刻,她抱起無頭軀體繼續趕路。為了打發漫漫長夜,她已經對他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和見聞,當然略去了鬼殺隊、呼吸法和時間循環的部分。當故事從和歌山的小山村講到東京,她的娓娓道來把他牽進自己的人生。鬼從最初的厭惡、抵觸、到敷衍和冷淡,最後靜默。他忽然意識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好像還沒有跟除了養父以外的人獨處這麼長時間,而且了解之後确實會感覺有點不一樣。
“輪到你了。”她說,“我差不多把我的事說完了,接下來聊聊你吧。”
——又不是我要聽,是你自己要說的。
鬼心想,依舊一言不發。
“你是學生吧?”她試探地問。
“是。”
他妥協了。
“那是我所知道的一個人……”
初中的日子更加難過。“岩本正熙”隻在學校待了幾天便離開了。在真相暴露之前,他享受了短暫的平靜時光,終于能和鄰近的同學聊上了天。正當以為自己能夠以“岩本正熙”的身份過下去時,□□一臉嚴肅地來教室叫他去校長辦公室,戴眼鏡的教務員也颔首低眉站在裡面。
“你明明就不姓岩本,為何要在這麼基本的事情上撒謊?虧你還是免學費的資優生!允準你入學已是破例,竟還在這種事上造假?”嚴厲的校長質疑起他的品德。正熙嘴唇發白,若是因此被退學,要怎麼跟養父交代?那個下午他滿臉汗水與淚水,苦苦哀求了校長一下午。雖免于退學的厄運,但此事還是傳遍了全校。
如果說,朝鮮人眼中的日本人傲慢貪婪,日本人眼中的朝鮮人落後卑俗,那試圖掩蓋朝鮮人養子身份的正熙,更被所有人所不齒。學校是座金字塔,他卻連最底層的留學生——那些把辮子盤起來鼓鼓囊囊地塞在帽子裡的中國學生都比不上。那些人還能抱成一團互相扶持,而他的桌椅和書包被惡意作弄地丢到中庭上時,無人替他出頭。
猶記得那些烈日炎炎的下午,他獨自站在無遮擋的中庭,遭到肆意踐踏的二手課本躺在腳邊。陽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望向蔭涼課室裡的一衆同學。他們的笑,他們的眼神,好冷。
他把桌椅擡回教室的角落,自覺安分地坐到垃圾桶旁邊。這隻會讓人把他看得更下賤。垃圾塞在他的課桌裡是常有的事。正熙一忍再忍,他唯一的反擊隻有每次放榜的時刻。“甲”那一欄上總有“柳正熙”,對别的學生來說無疑是一種刺目的羞辱。
他拼了命地學習,視之救命稻草。他不想将來像養父一樣做個賣苦力的廉價勞動力,要做個體面人,要站在人群裡被他人所接納。成績好改善不了他的處境。耳邊永遠是那麼的喧嚣!在學校,他們當着他的面蔑視朝鮮人,把他歸到那一類去。回到家,醉酒的養父和他的酒友吵吵嚷嚷地抱怨,大呼小叫地罵這邊的當局、那邊的當局,當着他的面。
正熙真心希望自己是個聾子。
即使變成聾子,情況也不會有所改變。他夾在兩方的對立中,受日本人的歧視和霸淩,又耳濡目染朝鮮人的怨恨,不被兩方所接納,但又同屬于兩方。
——我恨所有人!
——我已經不知道我應該是誰了。
——若是隻能二選一。
——我想當日本人。
明治四十三年,《日韓合并條約》簽訂後,朝鮮成了日本的一部分。柳正熙将報紙緊攥在手,暗暗激動夢想成真:好啊!太好了!從此再無朝鮮,大家都是日本人了,我也徹底是日本人了。
既然如此,他覺得自己應當設法改回“岩本”這個姓氏,要是養父也同意就好了。稍微提起改姓的想法,果然引起了柳載明的震怒。載明心寒了,早在決定給正熙姓“柳”時,他就認為他應該抛掉那個日本姓、把自己當做朝鮮人。至于讀小學時承認他是日本人,也隻是權宜之計啊!
“改什麼改!真是不知羞恥!你管那麼多做什麼?難道你不能堂堂正正地挺起自己的胸膛嗎?”
“你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個情形?朝鮮已經完了!挺起胸膛?憑什麼挺起胸膛?”
“你還有沒有做人的骨氣的!”
“我就是日本人!”
正熙最後一句話是用日語大喊出來的。載明驚得啞口無言,高高地掄起拳頭。懦弱的養子一洩氣立即蜷縮起來,見他這副窩囊相,載明半天才吼道:“滾!臭小子!滾出去!”正熙倉皇地竄出房門,而載明的拳頭砸向了自己的大腿,砸在兩條跑了多年的路供養子讀書的腿上。
一段時間後,正熙認清了自己的天真愚蠢。日朝合并又如何?兩邊的矛盾與沖突并沒有因此消融,他仍然身處“牆”外。
他停止了講述,向那個劍士問道:“你說,他有什麼辦法?想活得好一點,有錯嗎?人跨越不了心裡的成見,了解了之後又有什麼用?”
“但我覺得啊,”緑聳了聳一邊的肩,好扛穩肩膀上的鬼,“那個朝鮮人已經跨越了他的成見了。”
鬼閉上了嘴。
離開了養父家,正熙必須天天在課餘時間打零工來糊口和賺學費,窘迫到不得不賣掉舊課本,衣服也賣得隻剩一身校服和一件外褂。下班回宿舍時常常過了九點。兩個多月前的那個夜晚,他和往日一樣跑過拱形木橋,忍不住扭頭多看了一眼擦身而過的男子,那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和考究的風衣可不常見。波浪般卷曲的劉海擋住了男人的側臉,看不見長相,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衣服上。
在頭轉回去的瞬間,一根尖銳的刺物猝不及防地紮進他的後頸。和鬼血一起強力侵蝕進來的,還有破碎的隻言片語:“實驗……制造克服陽光的鬼……同類……”他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模糊的視野裡,鬼王漸漸遠去。
等他大汗淋漓地恢複意識,月亮已偏移了大半的位置。有兩個感受無比清晰:他變了,以及,他餓了。
将腳步完全交給本能,他如一匹愚昧混沌的野獸四處晃蕩。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口腔中瞬間涎水肆流,流出嘴角,流下一道細細的痕。那股氣味……像沸騰的大醬湯。
——好久沒喝大醬湯了,原來我喜歡喝大醬湯嗎?
兩年沒回家。他站在再熟悉不過的房門前,拉開了大門。
“誰?誰在哪裡?”屋裡黑黢黢的,傳來載明的聲音,“……正熙?”
“……是正熙嗎?你回來了嗎?”
根本沒有什麼大醬湯,那股令人懷念的氣息來自于許久不見的養父。他站在原地,饑餓使雙目如獵豹般雪亮。
“阿爸,謝謝你。”
他輕輕地說。齒間血絲粘連,滿口醇香,似乎品嘗到了大醬湯和大蒜的味道。
——我會無比珍惜與感恩你給我的最後一頓飯。
——用你養育我的這條命,挺起胸膛活下去,作為鬼。
(六)
他接連吃掉了一些人,有的是欺淩過他的人,有的則完全不認識。他處理得謹慎小心,令查案的人無計可施,人員的失蹤全都變成了懸案。戲耍了所有人,他心中竊喜。
他單純地想,肉真的很好吃。畢竟為人時窮得沾不到多少葷腥,而做鬼後,無論好人壞人,隻要年輕健康就是美味的,還不用花半個子兒。
他不能去白天的課了。窗戶上糊了厚厚的舊報紙,幾疊大的宿舍密不透光。他窩在房間裡,終日在恍惚的幻覺中等待日落。長期缺勤曠課送來的一封封警告信,他直接拿來糊窗,賴在宿舍裡不搬走。
做人做得憋屈,做鬼也做得不潇灑。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還維持着人類的模樣,穿着洗褪了色的立領校服,照樣去神田街淘書。這算是“挺起胸膛做鬼”嗎?他自嘲地想。不是人類的話,就沒有追求成為體面人的必要了。當他不懂該怎麼做鬼時,烙印在意識中的指令浮現出來,引導他步步往下。
“應該要吃很多人,不斷變強,為大人所用。”
這便是他終生的使命了。
故事結束了。
“了解之後會不一樣嗎?了解之後你會放過我嗎?”他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緑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困難的問題,幹脆反問他:“正熙和養父的關系怎麼樣?”
“忘了。”
“我不信。”
“誰管你信不信啊。”
對話陷入了膠着。鬼再次拒絕多言,緑也不能做出保證。他們都在思忖:如果結局不改變,中間的探索與交談就毫無意義了嗎?
“殺掉我,你會感覺很好嗎?”他主動打破寂靜,平淡的語氣透着濃重的悲哀,“是,我是吃了人。倘若我再軟弱或者愚笨一點,被吃掉的人就是我,而且還是被人吃掉。你救了别人的命,可是你救不了人的心。”
不等緑回答,鬼話鋒一轉:“你是怎麼看待你的工作的?”
“我不知道,當了劍士越久,我反而不明白了。”
“執劍之人還稀裡糊塗,栽在你手上真是我倒黴。”他言辭嘲諷,但語氣黯然。
緑猶猶豫豫地說了實話:“因為……我覺得生命是很寶貴的……斬鬼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所有的生命都很寶貴?渣滓和垃圾的生命也算在内?”鬼舔了舔利齒,回憶起食用過的欺淩者的味道,肉質可口是那種人唯一的優點。
“你的意思是審判了某人不配活着,就可以棄之不顧?我沒有這種傲慢的特權。”緑說。
“别裝了,你有。有刀,有力量,這就是特權。不承認這一點,還一口一個衆生平等,實際上你們就是不平等的存在。”
“你在偷換概念。”緑訝異地反駁。
“不對,是你沒看清。這個世界遵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退一萬步來說,你有道德感的負擔又如何?你采取了什麼行動嗎?”
“……我一旦讓步,可能會有人死去。我不想看見任何人死去。”
“看見鬼死去就沒關系是吧,鬼也是人變的呢。”
“有關系,我會煩惱就是因為我覺得有關系!但是我不知道怎麼辦!你已經吃過人了,将來還會繼續吃人嗎?我要如何信任你?又如何能放過你?”緑逐漸有些激動起來,不像在問他,像在問自己。緑渴望的是一個能夠實踐的答案,而受了一生排擠和打壓的他怎麼可能知道這種答案?他不相信存在答案。他們争論不休,以至于注意不到天色即将破曉。緑先反應過來,急忙尋找可以藏匿鬼的地方或東西。
麻煩了,四周是平坦無垠的稻田,偶有幾棟田舍。藏在房屋的陰影中不是長久之計,困在影子裡也無法轉移。緑全力與日出賽跑,欲趕在太陽跳出雲層前找到足以蔽日的林子。旭日燒着白雲,在天邊燒出一片奪目的金紅。蓬勃煥發的光芒透過粗劣的布照進他的眼瞳,灼燒着他的瞳孔,痛得流淚。
他明白了。
這是一個機會。他不該繼續坐以待斃、叫人把他扔進監獄。他要嘗試!他從來沒有嘗試!強烈的欲望刺激脖子斷層的皮膚生出一對嬰兒般柔軟的小手臂。小手輕輕一扯,頭顱就從劇烈晃蕩的布袋掉出來,滾到了稻穗間。手臂太柔弱了,根本沒力氣撐起一顆沉重的頭,但它們還是竭力向前爬去。察覺到布袋驟然變輕的緑轉身一看,大吃一驚,鬼頭竟然在自動撥開密密麻麻的稻穗爬向東方!
那顆頭癫狂地嚎叫着她聽不懂的話,似哭似笑。大量陌生的語言裡夾雜了幾句日語,她忽然聽清了:
“大人啊!您選中了我!選我成為您的同類,成為您的下屬,我要一直追随您!我要如您所願去克服太陽!我會克服的!您看!您看啊!”
緑肩上的軀體燃燒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去擋,但如何遮擋也無濟于事。
“賜予我希望與生機吧!我會作為鬼挺起胸膛活下去!别抛下我!”
他在朝陽中灰飛煙滅。風吹開青綠色的稻浪,任務失敗的緑懷抱一捧洗褪色成深灰的學蘭制服,呆愣地置身其中。唯有一隻落在稻穗上的蜻蜓與她默然相對,仿佛正熙從未存在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