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面包從中間剖開,稍稍加熱,夾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粗香腸與酸黃瓜,再擠上特調醬料。
香氣四溢,明昕餓得肚子咕咕叫,站在烤爐邊深吸氣。
看到她的反應,文森特滿意地彎起眼睛。
“先洗手,親愛的,抽水機在你背後。”
越野車最終将二人載到了某個無人的湖邊,午後陽光極好,從葉子的縫隙中傾瀉下來,照亮了大理石遺迹上由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迹,也照亮了遠處純粹翡翠般的湖水,通透而又綠得驚人,岸邊人工修鑿的痕迹被全天然的生态侵蝕,呈現出一種異國他鄉特有的末日般的驚奇美感。
第一反應其實是拍照留念,手伸進口袋摸索半天,才想起來手機被鎖在酒店保險箱裡,而保險箱的鑰匙此時正挂在文森特的脖頸上,與鎖骨彼此貼合,折射着耀眼的陽光。
“帳篷支得不錯,”文森特把熱狗對半切開,分給明昕,“經常露營?”
明昕嗯了聲:“小時候周末經常和家人去外面玩,其他人架燒烤爐,我和我哥我負責搭帳篷和遮陽棚。”
“親哥?”文森特眉毛動了動,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和你長得很像嗎?”
“不太像,怎麼?”
文森特:“他一定對你很好吧,你這樣的小孩,一看就被家裡保護得很好。”
“還好吧,”明昕反問他,“你呢?沒有兄弟姐妹麼?”
文森特沒有正面回答,隻聳了聳肩:“我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對了,要不要再來點醬汁?這可是不輸給Mauro Uliassi的獨家秘方,我有這個自信。”
在文森特去拿醬汁瓶的間隙,明昕微微歎了口氣。
又是這樣,隻要問到文森特自己的事情,他就會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文森特已經很了解她了,而她對他的了解卻隻局限于一句不知真假的‘我是流浪琴師’。
煩躁感突如其來,順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明昕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發現沒看錯,她的手指的确在抖個不停。
文森特之前的推論是正确的,她的确愛上了腎上腺素飙升的感覺,像一種瘾。
得不到危險就會發作,比如現在。
“我想走進去。”明昕突然說。接下來的話不該說出口,但她忍不住。
“我想走進湖裡,就從這裡蹚進去,我想感受湖水一點點沒過腳腕,沒過膝蓋,沒過頭頂。”
她上次說出這種話是三個月前,金竹拖着她去海南散心,那天海棠灣的風浪出奇的急,金竹從後面死死抱着她,說我知道你瘋了,但你不能找死,你還有家人和朋友。
她想說我沒有找死,我隻是想試試,但解釋起來實在是太累太麻煩了,那天的她隻歎了口氣,放棄了這個念頭。
“行。”文森特突然說。
明昕愣住了:“……行?”
文森特嗯了聲,起身去後備箱翻找,然後遞給她一套嶄新的泳衣。
是很保守的款式——背部與肚腹裹得嚴嚴實實,隻有四肢露在外面。
明昕掀開帳篷,看到遠處的文森特已經換好了泳褲,露出削瘦卻寬闊的背脊,正在湖邊最高的那塊石頭上坐着。
“我回頭了哦?”文森特說。
文森特回頭看她,眼前一亮,小小地哇哦了聲,又很紳士地挪開目光。
“事先說好,你要從這裡蹚進去可以,但有個前提,”文森特對她比了個大拇指向上的手勢,“當我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你必須放棄你的任何念頭,和我一起浮上去。”
文森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明昕卻在他的注視中慢慢微笑起來。
明昕已經不再發抖了,甚至有些亢奮,畢竟她是旱鴨子,完全不會水,連最基本的保持平衡都不會。所以在身體得到即将下水的信号後,每個細胞都在期待着被湖水淹沒的感覺。
但她不準備講給對方聽。
文森特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給她戴上面鏡,命令道:“說我答應你。”
“看到手勢後和你一起上浮,好的,”明昕點頭,“我答應你。”
水下的世界遠不如湖面那般波瀾不驚,就在頭頂被湖水吞沒的瞬間,湧動的暗流瞬間将她沖了個趔趄,腳下猛然一空,供她落腳的石塊不見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傾斜,好像靈魂沖出身體。
明明答應了金竹會回去,卻淹死在這裡,也不算浪費遺書,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她想到被鎖起來的手機,想到手指上玩笑似的求婚戒指,想到家人為她收屍時可能露出的絕望表情。
好像過了一輩子,又好像隻有一瞬,在怦然鼓動的心音裡,有結實手臂毅然穿過腋下,強行将她從跌落中撈起。
明昕沒有掙紮,被文森特控制着懸浮在水中,隔着透明的面鏡四目相對,文森特的目光疑惑極了。
真敏銳啊,這就注意到我肢體不夠協調了嗎?
那你的敏銳又夠不夠察覺,這一秒的我并不想上浮呢?
在這片寂靜而翠綠的萬古洪荒中,人類賴以為生的聲帶反而成為了交流的拖累,明昕安安靜靜地等待着文森特的審判,就像之前每一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時面對教練那般,隻要對方做出停止的手勢,她總會遵從。
不然也不會在無數次極限運動的邊緣存活至今。
文森特左手攬着她,猶豫着舉起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