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明昕的不是夢想也不是文森特,而是咕咕叫的肚皮。
投影儀已經熄滅了,空氣裡彌漫着一股很好聞的食物氣息,睡袋裡明昕猛然睜開眼,第一反應先是檢查身上,衣冠齊整,沒有被文森特碰過的迹象。
倒是并不意外。明昕重新紮了下頭發,打着哈欠掀開帳篷,看到文森特正背對着帳篷坐在吉普車頂,袖子卷着,背脊筆挺,被夕陽鍍了層暖橘色的光邊。
“你的晚餐在保溫盒裡,應該還熱着。”文森特頭也不回道。
明昕啊了聲,果然在保溫盒裡找到了屬于她的晚餐——方面包兩面刷上黃油烤得金黃,夾了幾片烤得有點焦的火腿片,和熱氣騰騰的雞肉與新鮮蔬菜,被保鮮膜包着,顯然剛出爐不久,還有點燙手。
“抱歉啊,我睡着了,”明昕又打了個哈欠,“浪費了你特意準備的驚喜……呃,電影。”
文森特側過頭道:“電影不是驚喜,睡眠才是。”又說,“你上一次不依賴藥物輔助的睡眠是什麼時候?”
瞌睡蟲瞬間跑了個精光,明昕警惕起來,問他:“你怎麼知道?”
“我向你求婚的時候,有看到你床頭的安眠藥。”文森特不緊不慢地答她。
嘴角依舊勾着,似乎對她的質問毫無所覺。
無夢的沉眠為她帶來了久違的充沛精神,明昕怔怔地凝視着文森特近乎完美的側臉,突然想到之前看過的黃昏焦慮症,說人不該午睡太久,不然在黃昏醒來,家裡昏昏沉沉,人會被惶恐的孤獨感吞沒,猶如被全世界抛棄了。
人們總是喜歡開始而不是結束,日出意味着開始,意味着無限的可能性,日落卻代表着幻滅,代表着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再無更改的可能。
明昕在這個日落中醒來,感受到的卻不是慣有的虛無,而是一種詭谲的歸巢感——有人在外面等她睡醒,而她手裡正捧着那人親手制作的晚餐,相當溫暖。
見她不說話,文森特又把頭扭回去,留給她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自顧自地開口。
“如果有好心人願意把小提琴遞給我,我會為她拉曲子聽。”
明昕微笑:“在哪裡?”
“車後座。”
明昕沒說你離得更近,完全可以自己跳下來拿,而是任勞任怨地走過去拉開後車門。
琴盒敞開着,收納袋裡依舊塞滿各國錢币,最外面是張價值不菲的小票,隻買了一件東西,時間是昨天傍晚。
明昕瞟了眼左手指根的戒指,沒碰小票,而是用嘴叼着三明治的保鮮袋,雙手拎出小提琴遞給車頂。
“謝謝,”文森特接過琴弓抖了抖,問她,“想聽什麼?”
明昕重新把三明治拿回手裡,左右抛了抛,想了半天隻想出個:“緻愛麗絲?”
文森特哽了下:“你的未婚夫是流浪琴師,這就意味着無論你想聽多高難的曲子,他都可以拉給你聽。”
明昕無辜道:“我的未婚夫是流浪琴師,這就意味着不管我想聽什麼,他都得拉給我聽。”
說完咬了口三明治,面包酥脆火腿香鹹,羅勒醬調得恰到好處,比普通的白人飯好吃了不止一點。
文森特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在車頂站起身,委委屈屈地架起琴。
在這如琉璃般瑰麗的湖水旁,文森特安靜地站在車頂,下颌抵着肩托,渾身沐浴着橙紅色的夕陽,琴弓肆意親吻琴弦,卻不是《緻愛麗絲》,而是《流浪者之歌》,應該是判斷出她對小提琴曲相關知識的儲備有限,文森特沒再問她想聽什麼,開始放飛自我。
他側着臉,眼眸微阖,睫毛呈現出一種如蝴蝶振翅般的色澤,從《小夜曲》到《奇異恩典》,都是耳熟能詳的曲子,卻比她以前聽過的那些更加曼妙,時而舒緩時而高亢的旋律令人戰栗,明昕對音樂懂得不多,卻依舊在他的曲調裡聽到花海,聽到飛鳥,聽到日落。
這場音樂會的聽衆僅有一人,明昕陷在吉普車邊旁椅子裡,兩手比取景器,将文森特圈在框框裡,像一張着墨過重的油畫,你站在夕陽裡看風景,我在你身後看你。
文森特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突然回頭,眉毛微揚,一個很輕快的表情。
“習慣了嗎?沒有手機的生活。”
“嗯?”
“在失去用于記錄的現代設備後,你隻能動用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觸覺,你的一切感官來記住我。這不是比許多年之後抱着照片,絞盡腦汁地思索這一刻帶給你的觸動要好得多?”
明昕說不出話來,隻點點頭。
文森特滿意了,重新架起琴。
是的,你做到了。明昕在心裡說。在這個名為永恒的瞬間裡,我好像愛上你了。
我将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直到我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