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昕彎了彎嘴角:“那是因為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好了,回去吧,我也該——”
“噔——噔——噔噔——”
婚禮進行曲突然響起,文森特馬上推開門,樂聲瞬間淹沒了明昕沒說完的話語。
“神經病啊你!人家是求婚又不是結婚,誰讓你彈的婚禮進行曲!”有人笑罵。
那人立刻反駁:“不行!别搶我電貝司,你等我彈完再求,不行不行,我今天必須過完這個瘾!”
明昕無奈地看了眼文森特。
走廊燈光昏暗,隻照亮了他灑滿亮片的頭頂,和一雙水潤的眼睛。
他笑得毫無芥蒂,在嘈雜中對她做口型,說沒錯,是我讓他彈的婚禮進行曲。
還是三年前的那個初春,阿斯頓馬丁将明昕載到隔壁的小鎮。
大概是禮拜的時間快到了,無數信徒從四面八方匆匆趕來,在教堂門口整理儀容儀表。
明昕沒有信仰,就沒跟着信徒往裡面擠,文森特讓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去找人要飯,很快拿來兩片面包遞給明昕,明昕不明所以,接過面包,下一秒,數不清的鴿子呼啦啦圍上來讨食。
等反應過來丢開食物已經晚了,明昕頭上身上沾滿鴿毛,文森特不住笑,卻又耐心地給她逐個摘下去。
“我恨你。”明昕面無表情地說。
文森特還是笑:“我愛你。”
可能是文化的原因,他總比她更能輕易說愛,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明昕才終于徹底了解到這個遊戲的殘忍之處。
——還有三天,最後三天。
她還能做他三天的未婚妻,聽他說三天的我愛你,然後就沒有了,他們的緣分就用盡了。
1.49億平方公裡的陸地,3.62億平方公裡的海洋,80億芸芸衆生。
再次重逢的概率将無限接近于零。
明昕不說話了,她深深凝視着文森特含笑的眼睛,而他卻隻是牽起她的手,似乎對她的情緒波動毫無所覺。
“剛才我看到一個東西,跟我來。”
教堂的反方向有一條被太陽曬得熠熠生輝的小巷,盡頭擺了架鋼琴。
四下無人,文森特主動落座,雙手合十,呵了口氣。
“我其實不太會彈鋼琴,獻醜了。”說着随手彈了幾個音。
平心而論,文森特的鋼琴的确水平有限,是她這個外行人都能聽出的生澀,遠不像小提琴那麼行雲流水。
不過他還是磕磕絆絆地彈了個《緻愛麗絲》,還給她使眼色,意思是喏,你之前點的曲子,我還記得。
然後目光就凝在她身後不動了。
明昕轉身看過去,是一男一女兩名遊客,穿着婚紗與西裝,站在距離大教堂有點遠的地方拍結婚照。
身後樂聲一轉,文森特突然彈起所有人耳熟能詳的婚禮進行曲。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所有過路之人無不莞爾,落在明昕身上的目光充滿善意。
沒等她尴尬完,進行曲戛然而止,文森特突然起身,再次牽起她的手。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我要給你補一場儀式。”文森特表情嚴肅。
明昕想,也許文森特真是什麼傳世的吸血鬼也不一定。
不然她不會被他一句儀式蠱惑,被他牽着手,穿過色彩鮮豔的小巷,穿過茂密繁盛的草地,穿過裝點鮮花的紗門,踏進白色小教堂的門檻。
馬上有人過來阻攔,雖然語言不通,但明昕大概能明白對方表達的意思——這種地方舉辦婚禮至少要提前數個月預約,這是别人的場子,不歡迎誤入的來客。
然而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隻有兩個人,隻需要一個不破壞現場的簡陋儀式,工作人員并不會拒絕一筆不菲的外快,為此文森特幾乎花光了小提琴盒裡所有的現金。
文森特回來的時候比了個五的手勢,意思是五分鐘,五分鐘後儀式開始。
明昕偏頭看向文森特身後,看工作人員互相推脫,最終選出胡子最長的人穿上牧師的外套。
“你要和我宣誓?在這裡?”明昕轉了轉中指上的訂婚戒指,“我要先摘下來嗎?”
“不需要,我跟他們說了,沒有這個流程,”文森特嘴角噙着笑,替她把戒指推回指根,“隻是把儀式提前而已,我們的關系沒有變化,結束之後,你依舊是我的未婚妻。”
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就在這片桦樹下的草坪上舉行,沒有樂隊,沒有婚紗,沒有親朋,也沒有鮮花,隻有充當氣氛組的工作人員,臉上洋溢的笑容看起來熱情又真誠。
但明昕不是被沖昏頭腦的新婚妻子,她依舊對眼前的一切保持着全然的清醒。
對于新婚的二人來說,這場儀式神聖無比,一生隻有一次——但願。但對于常年浸淫在這個環境下的工作人員來說,沒有人真的關心他們經曆過什麼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要說關心,也是關心拿到這筆外快後該如何犒勞一下自己,至于其它,不過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個乏善可陳的碎片,祝福也不過是公式化的笑臉相迎。
她聽見牧師問:“明,你是否願意與文森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與他相愛相敬,忠貞不渝,不離不棄,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離?”
她看着文森特的眼睛,在裡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文森特極少波動的、飾演得極其完美的深情。
活在當下。
“我願意。”她說。
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牧師,假的儀式,假的祝福,假的愛情。
可在這場楚門的世界裡,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