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偏房。
床榻空蕩無人,厚厚的被褥嶄齊疊放,餘下的炭頭染着淡淡的灰煙,一陣冷風沿窗呼嘯而過,整個房間沉寂得可怕。
比風更寒涼的是桌邊站立的男人,他衣着單薄,仿佛對周遭的冷氣毫無感覺,手中把玩一盞破了口的瓷杯,他手不算白,但骨節突出,指尖修長,仿佛再用力一點就要被碾碎般。
“裴照七!裴照七!!!”
遠處一道女人的喊聲打破屋裡的寒意,男人面色宛如冰山消融,隐匿暗面的輪廓染上暖意。
一進門,陳窈就見裴照七撐在桌前,雙手扣住兩隻茶杯,不知在擺弄什麼。
裴照七像是才聽到她的聲音,呆呆地扭過身,無神的雙眼看到她的一刻頓時亮起,“窈娘,你回……”
還等他說完,陳窈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抱他一滿懷,将這個好消息同他分享,“咱們有銀子了!終于有人買下我的簪子了!”
裴照七被她猝不及防地擁着,胸膛傳來片片溫熱,怦怦跳的心忽地一軟。
他輕扣住陳窈她的腦袋,順了順秀發,“娘子手巧,肯定有人買。”
陳窈心裡歡喜得不行,小鳥依人地靠在他懷裡好一陣。
也不知道他什麼體質,在金禧堂也不見他再劈柴勞作了,可腰身還是如此有勁,陳窈隻是輕輕搭在他後腰,隔着層布都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緊實。
陳窈揚起頭,眼含着笑,“一天沒見我,是不是特别想我?”
裴照七如她所願地嗯了聲,但随後他拿起扣在桌面的杯子,抓了個不知道什麼的東西,樂滋滋地舉起與陳窈分享,“我捉了隻蟲!娘子,你看!”
陳窈眼睛一定,瞳孔蓦然放大。
“啊啊啊啊啊!!!”
屋内傳來女人尖聲的驚叫,枝頭的麻雀霎時一飛而散,堪比天崩地裂……
裴照七很喜歡入秋的日子,雖然冷得隻能抱團取暖,但陳窈身子軟綿綿,靠着她比棉襖還要暖,他就很開心。
更重要的是,陳窈不會因為他不小心惹她生氣,而叫他睡在地上了。
就像今天這樣。
陳窈因這傻子徒手抓蟲差點沒吓得魂飄走了,那玩意兒腳多得數不過來,隻看一眼她渾身不舒服,像是皮膚被刺撓住了。
她估摸着裴照七也知道把她惱到了,他不敢像之前那般摟着她睡,老實地與她隔了一小塊地兒躺着。
陳窈本來還有點脾氣,如此一來,她倒覺得裴照七還挺……招人喜歡的。
一個人睡多冷啊,她喊他,“過來。”
裴照七睜開眼頓了下,不明所以地往前挪了挪,僅僅是輕貼在陳窈背後,無其他舉動。
陳窈忍笑,假裝冷着聲說:“過來抱我!”
裴照七一喜,伸手環着她的腰,将她輕輕擁入懷中。
陳窈提醒他,“就這樣抱着,不許亂動。”
裴照七:“哦……好。”
許是有銀子賺,陳窈這一睡得很是踏實舒服,第二天她醒來發現自己竟是抱着裴照七睡的。
裴照七還沒醒,她看了眼,又不動聲色地重新貼回他硬邦邦的胸膛。
之前村裡的女人們飯後閑聊,都說自家有個臭男人,渾身散發着男人的汗臭味,但裴照七卻沒有,偶爾還能嗅到一股說不出的清香。
裴照七個子高,身軀壯實,她有時表現得很嫌棄,但心裡卻很喜歡,喜歡縮在他寬厚的臂膀裡感受男人獨有的氣息。
陳窈隻眷戀了一會兒就起身,準備收拾東西去工坊,畢竟再好的男人都沒她的銀子重要。
她第一個到坊裡,最後一個踏着蒙蒙月色而歸。
每晚都是如此早出晚歸,她口袋的銀子也鼓起來了,連帶着看裴照七都順眼了很多。
陳窈在烏發上塗着桂花油,問他,“相公,明日就是中秋了,咱們去放花燈吧。”
堂主準允中秋放假可出街一天,陳窈還真沒出去幾次,都是采買的時候才看一看街景的浮華。
裴照七在床上嗯了聲,“都聽娘子的!”
陳窈放下梳子,繼續打開另一個盒子,她沒錢時對女子的胭脂水粉從不講究,有了錢她置辦了好些,每每都要梳洗一番才肯入睡。
“你老看我做什麼?”陳窈無意擡眼看銅鏡,發現身後的裴照七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裴照七散漫地榻上一靠,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泛着淡淡柔色,“你美!”
陳窈回過頭,含羞地對上的視線。
看着他幾刻後,陳窈不知在想什麼,竟撲哧地笑出了聲。
裴照七:“怎麼了?”
“你這樣不說話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村頭出來的漢子。”陳窈捂嘴笑得花枝亂顫,忽地話鋒一轉,“倒像是哪家的閑散王爺!”
裴照七眸色一深,扯了下嘴角,沒有再言聲兒。
陳窈媚眼如鈎,唇邊一翹,起身吹滅了燈,軟如春水般的身子往裴照七胸口一靠,“相公,你聞聞我身上香不香?”
裴照七鼻子都沒往她嫩滑的脖頸上嗅,隻是略略一應,似敷衍她般。
随後他說:“你喜歡那種王爺嗎?”
陳窈興緻盎然,對他這種掃興的話有點莫名,但還是認真回了他,“我才不喜歡什麼王爺呢,那些高官顯爵可不是好相處的主兒,連說上句話都要謹言慎行小心琢磨,我可不想過這種謹小慎微的日子。”
裴照七頓了頓,較真地追問她:“若是有那種好相處的呢?”
“反正是王爺我就不喜歡!”陳窈不想和他深入探讨這些有的沒的,随口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