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長臂一攬,卻撲了個空,被褥一片冰涼,陳窈早不知何時起床。
裴照七索性不睡了,還沒下床,就見陳窈一臉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她裙擺飛揚,垂落的長發随之舞動。
“快!收拾東西,咱們快走!”陳窈撲在床頭,拉開每格櫃子,把值錢的東西倒出來。
“現在嗎?我都還沒用飯呢。”裴照七不明所以,抓了一把沒梳理的頭,坐在床邊愣愣地說。
陳窈在屋裡左忙右忙,快速整理出一個包袱,“别想着吃了,等追債的人找上門,咱們就來不及了!”
裴照七套上衣褲,穿好鞋襪,勉強在慌亂之中将自己收拾利落。
“到底怎麼了呀?”他坐在小石凳上,目光落在陳窈匆匆的身影。
陳窈把包袱跨在胳膊上,眼底倏然泛起淚花,手輕撫他的臉,言重又溫柔地道:“相公,金禧堂怕是不能待了,咱們需尋個新住處。”
裴照七略感遲疑地點了點頭:“好,我都聽娘子的!”
他不知道發生什麼,隻要跟着陳窈去哪都行,去哪都是家。
陳窈拉起裴照七正要出門,此時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攔住他們的去路。
“相公,你先去裡面待着。”陳窈把包袱遞給他,自己則擋在他身前,謹慎地緩緩推開門。
門外不是她所想的債主們,而是幾名簪娘,陳窈松了一口氣,眉頭舒展。
“咱們幾個都是入堂的老人了,手頭有積蓄有技藝,我們合計着離開金禧堂大可再開一間坊,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年紀較大的簪娘開口,其他姐妹在身後相繼附和點頭。
何岱堂主有意招收一批落難簪娘,不是啞巴就是遇難的女子,好讓她們無退路地進金禧堂打工,他再用賺取的銀子去賭博。
賭坊是個吃人不眨眼的閻羅殿,剛開始讓賭徒嘗到一點甜頭,放放水人就上鈎,日子久了便把對方的瘾吊大,弄出一種下一把能赢錢的錯覺。
何岱就是這麼被自己的欲望逼上絕境,深陷而不自知,最後上吊自盡。
金禧堂被債主抵押,她們這些簪娘隻有拿着手頭的積蓄另尋東家。
可如今的金禧堂已成喪家之犬,鬧出人命,人人嫌從這兒出來的金簪晦氣,帶在身上不知會遭多少的黴運,更别說這裡的簪娘們。
因而,大家便想合起夥來,獨立門戶。
堂中落寞,姐妹們齊心協力,向她伸出橄榄枝,陳窈很感動,但她的情況大家并不知道,她用銀子贖了裴照七,手中這點碎銀也不知夠不夠用。
“姐姐,需要多少銀兩,我且先聽一聽。”陳窈沒急答應下,先探探底。
簪娘朝她比了個手勢,同是在金禧堂價位差不多的娘子,大家都知根知底,這點錢以陳窈的本事不會太難為她。
陳窈面色微窘,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若是先前她錢匣子滿當,她方可考慮考慮,但如今她是連一半都拿不出手。
陳窈斂目,低眉道:“不敢耽誤姐姐們,我還要養家,手頭……确實沒這麼多閑錢。”
簪娘們聽到她拒絕紛紛犯愁,少了陳窈的幫助她們怕也是難了,“家?養你相公?”
堂中人都知道陳窈有個俊俏郎君藏屋頭,偶爾能見到她相公總是貼在她身側,兩人感情似漆,一點都不像成親多年。
讓人豔羨又……
無言。
一個大男人整日裡碌碌無為,還需自己娘子養着,如同趴在背上吸血的蟲,這種日子光是想想就難捱。
男人最怕中看不中用!
簪娘在堂中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也是個直爽人,有什麼就說什麼。
她瞥一眼陳窈身後緊閉的門窗,“也是虧他心安理得,隻是苦了你要拉扯這個拖油瓶,被他拖累!”
陳窈站在屋檐下,清秀的眉眼微變,透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
“姐姐,我們走吧。”後面的簪娘上前拉住她,小聲說。
“言盡于此,告辭。”簪娘微微俯身,轉身出了院。
拖油瓶嗎?
陳窈細細思量起,裴照七人傻不能像别家男人那般養家糊口,更不能買女人喜歡的首飾哄她歡喜,這麼一想簪娘們所說也有理。
裴照七見陳窈回來,拉着她去樹下指了指老樹根說:“窈娘,咱們把桂花酒挖出來再走。”
他不說陳窈差點都忘了還有這一茬子事兒,她頗為意外地笑了下,“你還記得呢?”
“窈娘最愛我怎會忘記!”
說罷,裴照七蹲下,用一根粗壯的樹枝刨開土,等堅硬土塊松動,他雙手伸進泥土中用力挖,黑泥鑽進指甲縫裡,留下難以清理的痕迹。
陳窈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陽光穿過零星的枯葉,灑在他寬闊的背部,有種難以言明的踏實。
她的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裴照七怎會是她的拖累呢?
裴照七一手抱起酒,另一隻往胸前抹了兩下,把手上的泥土擦幹後,牽過陳窈細嫩的手,臉上洋溢的笑像是擁有一切般。
“等下。”陳窈從袖中拿出一條幹淨的帕子。
“嗯?”裴照七呆呆地擡頭。
陳窈目光如絲,柔和語氣比太陽還暖幾分,她伸出手,“把手給我。”
裴照七照做,雙手十指張開對着她,繃得極直。
陳窈見他如此喜态,嘴角翹來弧度,将他五指合攏認真地擦拭起來,每一根手指的指甲縫都潔淨無瑕。
裴照七晃起自己的雙手,左看看右看看,若有所思地說:“這樣就可以握着窈娘的手,幹幹淨淨地和你牽手!”
陳窈婉言一笑,“嗯!”
——
出了金禧堂,裴照七路上一直喊餓,陳窈走了半天也很累,但為了節省她隻要了一碗馄饨。
“窈娘,你怎麼不吃啊?”裴照七吃得一滴不剩,放下空碗說。
“我不餓。”陳窈說。
這地方對他們來說開銷太大,等安頓好她再顧及填飽肚子吧,現下還能再撐一撐。
陳窈喚小二過來結賬,随便問他在這兒住一晚客棧多少銀子。
小二收下銀子說:“便宜的一晚50文,天字一号五兩一晚。”
陳窈囊中羞澀,就連便宜的也隻夠她們住三個晚上。
小二追問:“您要住哪種?”
“我們……再看看吧。”陳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出店後,陳窈是徹底沒地方去了,她又轉回金禧堂去了,大門卻已被封條封死,還挂着附近百姓扔的臭雞蛋和菜葉,曾經繁華的景象,如今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