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窈垂頭喪氣地在街上漫遊,對比一旁的裴照七亮着雙眼,對周遭的一切景色都好奇。
陳窈卻沒心情欣賞。
走着走着,有人忽然追上她喊,“這位娘子,你在找住處嗎?”
陳窈回頭,對方像是個街頭的叫花子,但比一般的乞丐又要穿的得體。
她遲疑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剛在店裡用飯時,偶然聽到。”男人手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來,用黑黝黝的手打了個響指,“我這兒正好能給娘子行個方便!”
陳窈對他的目的半信半疑,“什麼地方?”
男人說:“就是雞毛房!”
陳窈擰眉,什麼是雞毛房?
也顧不得是什麼了,她隻關心要多少銀子,“一晚多少?”
“不貴,三文錢!”
男人帶她去的是一片荒廢的院落,一進去陳窈就聞見空氣彌漫的酸臭,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味,像是糊在嗓子眼的漿糊,讓人呼吸不順暢。
越走近,陳窈皺起的眉頭就越深。
裴照七也不适,他拽着陳窈的衣袖,身子使勁往她那邊求依靠。
屋内全無家具擺設,大片的地上鋪着厚厚的雞毛,幾個人穿着破衣麻布,敞着腿肆無忌憚地躺在上面取暖,完全不顧及周遭空氣的難聞。
陳窈定眼一瞧,角落裡躺着睡覺的一個乞丐翻了個身,鼻尖正好與正在織網的大蜘蛛相對,他似感鼻頭刺癢,隻微睜開眼頓了頓,而下一秒他用手直接上去碾死了蜘蛛,手指尖溢出的液體抹在胸口,又安然睡去……
陳窈看到這一幕,慶幸自己沒用飯,胃裡翻滾,她險些要吐。
領他們進來的男人見他倆臉露躊躇之色,勸說道:“要是看中我可以給你們便宜一點,都好商量。”
别說滿地雞毛了,就算是地上鋪棉被,她也無法接受和一群不認識的人擠在一塊睡覺。
“我跟你們說,這個價位很值,要是等到大雪來,一個位置就得十五文了,有你們後悔的!”男人繪聲繪色地說。
陳窈道了别,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回到客棧,買了兩個晚上的房。
第一場雪來臨之際,天氣冷得出奇,加炭火要多五文錢,陳窈拒絕了店小二的好意,他倆擠在一張床上取暖也和炭火大差不差。
一人間客棧的床窄小無比,裴照七躺上去似乎沒有多少地方能留給她了,他大手一敞,笑滋滋地說:“窈娘,你躺我懷裡。”
反觀裴照七沒一點面臨無家可歸的窘迫,十分淡然與自得。
陳窈無暇與他親熱,隻當是有個暖席可靠,她别無選擇地躺在裴照七懷中,滿眼盡是憂愁。
幾乎是她躺下的瞬間,裴照七如同一個蚌殼,大臂輕輕圈住她的腰身,裸露的胸膛散着溫柔,徐徐向她的後背貼近。
男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指尖落在她束帶上的結,陳窈以為是他想要了,她側開身不讓他摸到。
裴照七卻出乎意料地沒想那檔子事,輕輕問她,“娘子,你一天都沒用飯了,要不要吃點。”
陳窈無心想吃不吃,她要是明日一早找到份工,能怕是隻出力的苦工,她就不用愁肚子填不飽了。
“我不餓,早些休息吧。”陳窈打發他說。
“那怎麼行,你不吃會瘦!”裴照七不依不饒,湊近她說。
“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拉着我做些不打緊的事兒!”陳窈在他命根子立起前,先把他肚子裡的那團火給熄滅。
“我……今天沒想和你歡好。”裴照七橫在她腰間的手微微一頓,委屈巴巴地說:“就問問你餓不餓。”
“我說不餓,你可以閉嘴了嗎!”陳窈不耐,語氣生硬。
聽到她不悅的聲音,裴照七便噤了聲,乖乖地縮回手,放在自己胸前不敢再亂動。
人在情緒低靡時異常煩躁,陳窈不是有意兇裴照七,她現在真的心亂如麻,眼前的生計問題迫在眉睫,沒有收入意味着她要流落街邊。
天寒地凍,她不想過那種無家可歸的日子。
這一晚,陳窈睡得并不安生,即便周圍不暖和,她也沒有像往常那般鑽進裴照七懷裡,倒是一早醒來,裴照七像忘了那點不愉快,又試探性地貼了貼她,見她沒有反感才攏她進懷中。
簡單洗漱後,陳窈讓裴照七在客棧内等她,自己則去之前采買過的店鋪,這些店她好歹混個臉熟,對她手中的技藝知根知底。
之前那些對她笑臉相迎的店主們,像是不認識她一般趕她走。
為了有口飯吃,陳窈厚着臉皮,敲響了這條街所有的店門,無一不受冷嘲熱諷,嫌棄她攜帶晦氣之色。
想來也是,金禧堂落魄,她們這些簪娘跟着受連累,誰能保證她們不賭不偷呢,沒人敢用金禧堂出來的人,生怕手腳不幹淨玷污了店中的财源。
陳窈隻能給人當苦力,她來到一家做包子的小攤前。
她搓了搓手,臉上略帶局促,朝籠屜前的老闆娘開口:“你們這裡缺不缺人我幹活還……”
“走走!不吃飯就走!别影響我做生意。”老闆娘瞥她一眼,似有意般地在她面前掀開一屜包子,裡面騰升的熱氣撲面,滾到陳窈的臉龐,直燙眼。
陳窈被煙熏得急忙後退了兩步,忍着眼底泛起的淚水,懇求地說:“我不用太多銀錢,隻要一口飯一個住處。”
“我這兒可不是什麼安濟堂,什麼人都接濟一把。”老闆娘上下打量她,幽幽一笑,“不過嘛……我可給你指條路。”
陳窈:“?”
老闆娘:“姑娘,我瞧着你長得如花似玉,比許多世家小姐都要美,何必要費力做苦工呢,你要撞在哪家公子懷裡,這輩子都不愁吃喝。”
“我已嫁人。”陳窈咬下唇,這辦法解不開她當前的困境。
“嫁人?”老闆娘像是聽到天大笑話般,驚訝道:“你既已嫁人何苦還出來抛頭露面,你家男人呢?”
陳窈避而不答地回,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老闆娘打斷,“我幹活要比許多男人都麻利,第一天我可以不要工錢,您看看再……”
“走走走!别擋着我做生意!長再好的皮囊有何用,還不是嫁給無用的男人!”老闆娘極為不耐煩,将刷鍋的髒水潑到她面前,水花飛濺,灑在地上形成一條清晰的界限。
“啊!”陳窈來不及避躲,鞋頭澆濕,洇出一片渾濁墨色。
他們的争吵引得附近的人們紛紛投來目光,在陳窈揚起頭的瞬間又頃刻散去。
一顆淚珠無聲地滑落臉側,像是将她的自尊扯碎,散在衆目睽睽之下。
天色漸漸沉入暮色,街邊的人群各自忙碌,仿佛剛才喧鬧聲不存在,隻有一家燈火通明處在遠遠注視着陳窈落魄的背影。
女人伫立窗邊,精緻的團扇慢悠悠地拍打胸前,“都打點好了嗎?”
牡丹緩步上前,恭恭敬敬道:“您放心,這條街的店家收了我們的好處,陳窈定是讨不到銀子。”
“很好!”風姨紅唇微微一勾。
“我們要出手嗎?”牡丹請示。
“現在還不是時候,人隻有在最絕望的時候才最無情。”鳳姨搖頭,平淡的語氣說出狠絕的話。
再等,她要等到陳窈一窮二白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