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便離得遠遠的,看着阮瑛另覓良人幸福一生也好。
方骞終于鼓起勇氣詢問道:“姑娘,若是我高中那日,你可否讓我一睹真容?”
其實方骞知道這話有些唐突,可阮瑛簾後的臉在他夢中描摹了無數次,他覺得不論阮瑛長什麼樣,都是他心中最美的女子。
門簾後的人靜靜伫立,許久後才問道:“公子如何看待人之美醜?”
這問題有些突然,方骞低頭考量了好一會兒才道:“美醜隻是人的皮囊,再美的皮囊亦會有老去變醜的一天,不過浮雲罷了。”
阮瑛沉默了會兒,又道:“那,女子之美醜呢?”
方骞接着道:“女子亦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姑娘這般蕙質蘭心,勝過萬千。”
門簾後的身影一動不動,方骞看不清她的臉,卻神奇地感覺到她在認真審視自己。
許久後阮瑛輕笑:“公子當真與其他庸俗人不同,瑛沒看走眼。”
“若是公子有金榜題名那日,瑛願示真容。”
“可惜你還是看走眼了是嗎?”雪燼看向阮瑛。
方骞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他不敢擡頭看她,在地上爬了幾步想去觸碰她的腳尖,卻發現根本觸碰不到。
阮瑛眼角流下一滴淚,帶着血迹:“是啊,我們都看走眼了。”
方骞打算白日去碼頭做苦力,為自己掙盤纏,夜裡便發奮讀書。
離春闱還有三個月,他從前隻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如今多了個盼頭,便是衣錦還鄉迎娶阮瑛。
出乎意料的是,陳員外派人來找他了,邀他去府裡坐坐。
方骞覺得莫名其妙,婚書也還了,錢也沒要,老死不相往來就行,還有什麼好去坐坐的?
盡管如此,他還是想看看這老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應邀去了。
沒想到陳員外的态度對他緩和了不少:“賢侄,老夫聽說你要去參加來年春闱?”
方骞沒個好氣,隻平淡地嗯了一聲。
陳員外也不惱,抿了口茶道:“之前的确是老夫冒昧,對待故人之子有所唐突,老夫願意承擔你上京趕考的所有花銷,如何?”
方骞十分意外,覺得陳員外是不吃錯藥了,短短一段時間内态度轉變這麼大?
他也不是傻的,直接問:“想來您這樣說定是有條件了,您直說吧。”
陳員外還挺喜歡跟聰明人對話的:“那好,明人不說暗話,我陳家向來無讀書人,士農工商排末流,這點想來你父親同我的觀點一樣,因此老夫此次想押注你金榜題名。”
方骞終于正視了起來,他背下意識挺直了些:“條件呢?”
陳員外拿出那卷婚書:“條件是,這卷婚書依舊作數,若你高中,要迎娶我的小女兒為妻。”
“我那小女兒,與一般女子有些不同。”
方骞心中一點火氣湧了出來,因為或許嘲諷而笑出了聲:“陳員外,您莫不是逗晚輩玩兒?我記得上次也是在這裡,您口口聲聲說的,要拿一百兩買斷婚書,如今卻又反悔,是什麼道理?難道我方骞任你呼來喚去?”
方骞起身就想走。
他不會娶别人,他心中隻有阮瑛。
“你不會以為,憑你自己那點本事,真能蟾宮折桂?”陳員外嗤笑一聲。
方骞的步子一下頓住:“什麼意思?”
陳員外氣定神閑:“老夫差人打聽過了,你上京趕考兩次,卻都榜上無名,你知道為什麼嗎?”
方骞捏緊了拳頭:“因為我背後無人。”
陳員外笑了笑:“沒錯,因為你背後無人,也許你不知道,這兩次你所答的文卷都被權貴之子或者達官門生所頂替,方骞,你是個聰明人,就算你這麼一直考下去,沒有人替你疏通關系打點錢财,你考到死也隻是個秀才,無望金榜。”
方骞心頭那股氣一下子洩出去了,他松了身體一般跌坐到椅子裡喃喃:“原來是被人頂替……可笑。”
陳員外平靜地看着方骞的神情,繼續道:“你還年輕,不懂這些事背後都是各方博弈,多少人窮盡一生想入仕,不是你送點微薄的銀兩就能辦到,到最後,文章做得如何,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東西。”
方骞心頭一絲血氣湧上來,他不得不承認陳員外說得都對,是他太天真。
“這麼多年我陳家也經營了不少人脈,隻要你正常發揮,老夫可以想盡辦法幫你背後打點,至少能保證你的文章不會再被人動手腳。”
“你好好考慮下吧。”
方骞心不在焉地走出了陳府大門。
冬日的陽光也有些刺眼,方骞擡手擋了擋,又無力地垂下。
他深知陳員外說的都是事實,如今的朝廷紛雜錯亂,除了達官顯貴與天子門生,剩下的也是富庶之家,其餘人上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隻是他總抱着個念頭,萬一呢?萬一他的才華就被人看到了呢?
可陳員外的話讓他知道了,沒有萬一。
他想投大量錢财花費人脈,押注一個士大夫出來,為自己的女兒謀前程,而他卻是想謀一個前程出來,給阮瑛往後榮華。
方骞渾渾噩噩地路過酒樓,擡頭看三層,他在底下久久伫立,仿佛一座雕塑般靜止,卻頭一次沒有進去。
回到家後方骞仍舊神遊天外,他給自己倒了杯水,遞到嘴邊時卻不小心被碗邊殘缺的一塊口子割到嘴,疼得他拿遠了些。
方骞低頭看着自己水裡的倒影。
失意,落寞,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