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會聽到什麼樣的真相呢?溫多林看着對面那個空蕩蕩的床鋪,心裡五味雜陳。
“她絕不會。”
——這是溫多林一直以來面對别人真真假假“關心”弗洛琳娜的說辭。
換做别人她絕不會如此堅定,但如果是弗洛琳娜……這個說法她一定堅持到底——
“來這麼久了,覺得教授們都怎麼樣?”
她試探性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弗洛琳娜正坐在床上給胳膊上的淤青塗藥,長過膝蓋的亞麻色睡裙被她用皮筋攏到一起,紮成的那個揪正耷拉在她的小腿上方,随着女孩的動作來回蕩悠。
“教授們嗎?都很好啊”弗洛琳娜把藥膏的蓋子擰好,搓搓雙手,擡起頭認真補充起來“我一直覺得霍格沃茲的教授們真的有把學生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鄧布利多校長、斯内普教授、麥格教授…大家都像我的親人一樣,關心我、照顧我、教導我…”
“還包括斯内普教授?”
“當然”弗洛琳娜幾乎沒猶豫就點了頭
“你都這樣了還這麼覺得?”溫多林冷冷說着,她擡手随意指指,就一定能遇到一塊淤青
“嗯…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不是嘛,練咒語難免磕磕碰碰的呀”弗洛琳娜揉了揉那片青紫“可能斯内普教授也是因為這個才放我回來的吧…”
“或許吧”溫多林心不在焉地應付一句“老蝙蝠…倒是挺适合他的。”她第一次對她的院長的手段感到如此厭惡
弗洛琳娜沉吟片刻,她能從這句混雜着冷笑的喃喃裡聽出溫多林的不滿。對方從來不是一個輕易表達觀點的人,現在如此則正體現了她對自己的信任和擔心。
“嗯……”
弗洛琳娜低着頭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的有感而發,趕緊轉移話題——
“噢,提起這個,我倒是覺得他更像烏鴉”女孩神秘地眨了眨眼,滿臉都寫着“快來問我”
“烏鴉?”
“呱呱呱的那個”她補充一句,生怕溫多林沒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我在問你為什麼…”溫多林無奈地看着弗洛琳娜臉上那個尬笑,決定以後和她說話時絕對不省略單詞。
“嘿嘿嘿…我一開始也覺得他像蝙蝠——主要是因為他的打扮。老不老另說,畢竟那個少年老成的樣子真的很容易讓别人忽略他的真實年齡。”她沒忍住笑了笑,搖搖手繼續道——
“嗯…在我的心裡…蝙蝠吸血食肉,傳播病毒,實在不是什麼很好的生物。烏鴉卻不一樣,它們雖然叫的不那麼好聽,但是會吃害蟲。”
“其實蝙蝠也…”
“我知道我知道,隻不過我小的時候遇到過很好的烏鴉,先入為主了一下下”弗洛琳娜湊近對方手指一捏,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很好的…烏鴉?
溫多林閉了下眼,當做沒聽到,她已經快對弗洛琳娜這些形容詞免疫了。
“其實我也說不好,那更多是一種感覺。我隻是覺得烏鴉的特性更符合他。”弗洛琳娜重新坐直,皺着眉頭在腦海中搜索着形容詞。
“就像他不說好聽的話,但是幹的事都很好…”
“比如,你的禁閉?”溫多林實在沒忍住嘲諷了一句,她真不明白人的心怎麼能大成這樣?
“嗯”
“……”
溫多林看着弗洛琳娜那張相當自然的臉微微颔首不再說話——也對…她怎麼就忘了對方是誰
半拉着的墨綠色窗簾後黑湖透來的幽暗的亮斑和泛着綠光的壁燈交織在一起,模糊着弗洛琳娜的輪廓,柔和的聲音恬靜而輕柔——
“…其實…我真的學到了挺多的,也不算白白受了這些傷。”弗洛琳娜能明白那個表情的意思,解釋幾句的同時下意識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腿,大大小小的淤青在光潔白淨的腿上像遺落在白紙上的彩色顔料——“應該…還好吧…或許沒那麼糟…”她低頭咕哝一句,蹭着淤青搖着頭把話題扯了回來—
“而且我覺得蝙蝠相比烏鴉要尖銳很多,不管是它們的爪子、牙齒這些外部器官,還是它們的内在性格都很……尖銳,它們并不能很好的适應環境”她實在找不到别的形容詞了,皺着眉困難想了想後補充道—“就這麼說吧,蝙蝠給我帶來的感覺中更多的是‘陰’,但烏鴉是‘忍’,就比如我可能會用‘勞苦功高’來形容烏鴉,但不會用來形容蝙蝠。”她實在沒法用清晰的邏輯說明白了,一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
“勞苦功高就不是用來形容動物的。”溫多林歎了口氣。也不應該是她這樣形容斯内普——别人或許可以,但她不行。
“嗯…沒關系不重要…他要是烏鴉的話,也一定沒有腳…”弗洛琳娜大大咧咧地甩了甩手,認真的抛出了一個新的觀點。
“為什麼?”
“因為他很忙啊,也沒什麼能依靠的東西吧…就像一隻沒有腳的烏鴉,沒辦法落地休息,隻能一直不停的飛。”不出意外,弗洛琳娜開始盯着棕黑色木質地闆的縫隙出神——
她一直覺得斯内普教授活的很累,眼下的烏青證明對方的生活作息一定相當不規律。每天好多事要忙不說,生活中好像也沒什麼能讓他開心的,也絲毫不給快樂留一絲餘地。日子過得如此灰撲撲……實在是有些令人難過——弗洛琳娜能想象得到,那些夾雜着冰碴又淡然無味的灰色日子是他每時每刻必須往下吞咽的時光。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呢?她想不明白。
………
這個眼神是…同情嗎?溫多林皺着眉看着對方眼睛裡的那暈姣柔溫吞,恬靜柔和得像一潭不為人知的秘泉。
她刻意壓抑住的怪異的憤怒越來越跳脫——誰都可以這樣覺得,她溫多林.費爾本可以,米德爾.弗利可以,斯萊特林裡所有的人都可以,唯獨弗洛琳娜不行——
斯内普在魔藥課上對她糟糕的魔藥成果展現出來的毫不掩飾的偏心弄得她裡外不是人,外面怎麼說她的她都不知道,而私下裡毫不手軟的訓練更是剝奪了她的喊痛權利——如果她向不知心的朋友抱怨禁閉時受到的傷害,對方根據魔藥課上的事就會斷章取義,覺得她很會裝不說,帶來的大規模的孤立和霸淩才是最恐怖的。還有讓她隻關他自己的禁閉,利用她不知道—這個信息差針對刁難她,讓她練幾次就必須學會的那些東西也并非五年級的内容……比比皆是,難道還不夠多嗎?
而做這些的人竟然是她學院的院長——一個本應該護着她的人,竟然帶頭使手段讓她無法立足,而弗洛琳娜現在正在為這個人的生活怎樣而擔憂。
“你泛濫的同情心沒有一點用處。同情,是權力頂端者的說辭和借口,可事實就是别人才是那個上位者,而你不是。”溫多林冷冰冰的聲音把弗洛琳娜拉回現實。
溫多林現在終于明白了她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她似乎永遠對自己沒有一個正确的定位,她似乎真的堅信所謂的愛可以改變一切,一直如此,從不改變。
“别人?你…是在說斯内普教授嗎?”弗洛琳娜一下子沒明白這句話和她們剛剛的話題有什麼關系
“這不是重點”溫多林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重點在于你的同情對你自己沒有一點好處,一點都沒有!”她重重歎了口氣“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個的話,我或許明白”弗洛琳娜猶豫了半響,人的思維和理念不可能完全一樣,她真的能理解溫多林是在擔心自己,也不想因為探讨這個而影響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可…她們是朋友不是嗎?她之前沒有朋友,可她覺得朋友應該是互相尊重理解的——
“我想你說的是僞善,溫多林,而不是同情。”
“我理解的同情從不是高高在上者的垂憐,它應該是生命對生命的仰望和謙卑。”
“哼,有什麼區别嗎?!”溫多林騰得站起來,她其實沒太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她隻是…怒其不争——
她越是不争那一口氣她就越生氣,她好像不管發生什麼都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而這讓她相當不理解。事實上,她永遠算不準弗洛琳娜,她永遠是一個例外,她的每一個反應都出乎她的意料,每一個回答都不在她的認知範圍
而相當遺憾,例外的近義詞就是麻煩,無窮無盡的麻煩——她給她自己帶來的。
“你…你别急…我是覺得前者是去施舍那些我多餘的而别人又不需要的愛,而後者是附身跟對方處于同一高度,再看看他的眼睛。”弗洛琳娜一着急舌頭就打結。
她抿着嘴唇站起身,說得相當小心委婉。手腕微擡,一雙沁着藥味的手輕輕浮在面前的空氣中,語氣接近安慰,動作近乎愛撫——
“畢竟認識一個人,最先認識的就是他的眼睛。”她歎了口氣,帶着平和而從容的堅定,輕輕解釋起來—
“我想認識他、想傾聽他的故事、想盡自己所能幫助他——這才是我理解的同情,同情不應該是一片荊棘,它是連接不同人生的橋梁,它能讓愛在目光之間流動。”
“愛有什麼…”溫多林下意識的反駁戛然而止,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她也是對方愛的享有者。事實上,她身邊的很多人都是。
她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就是對方最大的能力,她的真誠又溫暖的愛讓她能交到很多很多朋友,或許她自己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但很明顯這些人都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幫助她扶持她,而她溫多林也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我明白,可正是那些看似虛無缥缈的愛,才真正讓人感到存在。”弗洛琳娜的話突然讓她有了一絲從來沒有的感覺,溫多林眉心一跳
看來我們得做一輩子朋友了,弗洛琳娜。
“如果你堅持的話”
“謝謝”
弗洛琳娜如釋重負在原地跳了兩跳,像是個如願以償得到獎勵的幸運孩子——“不過你放心~我知道,有的時候心軟是病。它們會蒙蔽人的雙眼,甚至還會害死身邊的人。我想,我們應該聰明的心軟~該心軟的時候就心軟~不該心軟的時候就不心軟~”
她繞口令似的自言自語,笑呵呵地傳進溫多林的耳朵,對方無奈一笑,挑眉道 “好啊,我們,就按你說的這樣做”
“好耶~”弗洛琳娜順着對方的話調皮地輕歎,笑得燦爛
……
“你覺得我像什麼呢?”光影一下子模糊起來,時光似乎都流轉得晦澀
“嗯…我想想啊…你像铮铮盛放的月亮。”女孩柔和的聲音還回蕩在她的心底
那她或許是冉冉綿長的小溪吧
溪水小姐,你碰到石頭了,怎麼辦呢?
事實上,這邊的弗洛琳娜剛和維爾拉、安德莉亞兩個人進行了一場奇奇怪怪的對話。
弗洛琳娜最終也沒明白米德爾到底造了她什麼謠。
她現在正向着懷疑米德爾認為她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就像她以前的同學一樣,這條道路上頭也不回地狂奔。
最後,教室裡那個詭異的沉默被斯内普一把拿過桌子上的手表的動作打斷,對方陰冷着臉吐出一句“你最好聽聽這個。”
他的語氣和他的動作一樣毫不留情。
鄧布利多一直背着手站在那扇大窗戶下,他似乎故意如此,因為逆着光别人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默認了斯内普的行為——弗洛琳娜不能永遠這樣,她需要知道那些險惡——對她來說越早越好。
鄧布利多忽然想起之前這個年輕人來質問自己時的樣子——他的形象大部分是嚴肅的,甚至是刻薄的,可那天,他凄慘悲涼地流着淚,诘問他為什麼不救那顆太陽。
而他也狠心地反問他——
他問那隻沒有腳的烏鴉為什麼不與他的同伴同行
他說他罪孽深重。
鄧布利多完全能明白斯内普的心理。這個完全和他相反的小姑娘什麼都不做,隻是站在他面前,就是一場光明的審判。
或者說…是莉莉…莉莉對他的審判。
她們的一些地方太像了,一樣的善良,一樣的正義,一樣的光亮。隻是弗洛琳娜更加軟弱溫吞,而莉莉更加強硬熱烈——她不是莉莉那樣果斷堅強又勇敢的人。
莉莉是纖塵不染的太陽,會在清晨熾熱着爬上山巅,照亮一切邊角裡的黑暗。而弗洛琳娜,她在面對挫折會猶豫躊躇,更像是流水,小心翼翼地繞着彎路,走最曲折的道路接近天空。
如果說莉莉改變的是環境,那弗洛琳娜改變的就是自己的心态——能力不同就做不同的事吧。
……
果真是老了,鄧布利多輕輕地收回目光…
對面的弗洛琳娜疑惑的把手表湊近耳朵,卻被裡面突然傳出來的聲音吓得一縮脖子。
米德爾的聲音響徹教室——“她還沒發現?!你幹什麼吃的?”
……
“那可是他們家裡唯一的經濟收…”
熟悉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教室裡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
弗洛琳娜低着頭緩緩的歎了口氣,呼出的氣體像刀子一樣一寸一寸割過喉嚨。她閉着眼睛,感受熟悉的疼痛感從心髒蔓延到喉嚨。
那些話的意思她當然能聽懂,她知道米德爾不是好人,但她沒想到對方的語言和手段竟然真的可以如此陰狠卑劣。
“能告訴我‘泥巴種’是什麼意思嗎?”有一瞬間,她的視野都是盲的,什麼也看不見,像塊斑駁失真的碎片。
“你不應該問婊…”安德莉亞的話被維爾拉一個肘擊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