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弗洛琳娜扯出一個笑容看向維爾拉,似乎在感謝她的好意“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就那麼軟塌塌地坐在桌子上,神色平靜。
“……這好像和你沒關系…不過你想知道的話——這是指那些父母雙方都是麻瓜,但自身卻具有魔法能力的巫師,是一種很具有侮辱性的稱呼。”維爾拉時不時瞟斯内普幾眼,猶猶豫豫的說着。在斯萊特林院長面前解釋“泥巴種”——這個盛行在斯萊特林裡的詞,對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困難的事。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維爾拉,我原諒你們了,這并非你們的錯。”弗洛琳娜沉了沉氣,拿着魔杖滑下桌子,轉身的同時下意識看向斯内普。對方靜靜地伫立在那個角落裡,明亮的光線無法滲透溫暖他哪怕一丁點,空氣中灰塵似乎也向他墜落。
或許他也後悔了吧,後悔參與自己的事。
她收回目光,平和溫吞的聲音稍稍有些沙啞“但我想你們最好也和斯内普教授道個歉,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受害者,我沒有資格替他原諒你們…”
維爾拉和安德莉亞聽聞相當古怪地對視一眼——這話聽起來有點熟悉——
“我們真的很抱歉,斯内普教授。”
“我記得不止我一個受,害,者”
對方陰着臉讓她們把弗洛琳娜也請了過來。
弗洛琳娜也是心不在焉的,沒察覺她們兩個的異樣,面向鄧布利多鞠了一躬——“謝謝您,校長,最近總是因為我的事讓您費心。”她擡起身看見鄧布利多校長有些欲言又止,便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像是暖陽
弗洛琳娜招招手——“大家都回去吧,今天謝謝大家,我就不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她推門而出,沒留下一點聲響。
鄧布利多蹙着眉沉吟不語,看着那扇門好一會,轉眼示意斯内普跟出去看看,對方微微颔首,平靜的像一潭寒冰。
“告辭。”他利落地推門而出。
…………
“你想幹什麼?”斯内普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在走廊上拉着同學問米德爾下落的弗洛琳娜。小姑娘對面的同學看見他以後都大驚失色,跟見到瘟神一樣全部加快腳步繞開他們,這條走廊很快空無一人。
“我要去告訴他,我不在乎他有沒有被開除,他應該給所有人道歉,所有他侮辱過的人——我的朋友、教授、校長,一個都不能少。”弗洛琳娜轉身,聲音依舊清晰,但不再似剛剛那樣溫和,裡面多了幾分罕見的怒火。她壓抑着身體裡澎湃的血液,她不能對着斯内普教授大喊大叫,因為對方也被牽扯。
“所以你現在打算單槍匹馬地去檢驗一下自己這幾周練習的成果,再順便去醫療翼和校長室裡旅遊幾天?”斯内普照常使用冗長華麗的句子,低沉悅耳的嗓音平穩冷靜到仿佛再說那些與他無關的事。
話在弗洛琳娜的腦子裡費力地轉了個圈——“我…我沒打算找他打架,我…”是啊,她打算幹什麼呢?弗洛琳娜發現自己好像就是單純想見他一面告訴他那些話,然後呢?她徹底沒辦法了。
“我唉,我真想去咬他一口…”女孩自暴自棄的聲音細軟的不像話,她心理上被咬一口的最後辦法是去物理上咬他一口。哼,斯内普冷笑兩聲,将黑色的披風一攏,像是什麼鳥類收縮合攏自己的羽翼——
“剛剛不是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嗎?現在不裝了?”
話輕輕飄進弗洛琳娜的耳朵,不留痕迹的消散在腦海。
為什麼呢?一個細小的聲音從心底傳來,為什麼就連此刻您也絲毫不留情面,那些傷人的話說出口真的還有辦法收回嗎?還是您真的真的一點點都不在意呢…這一刻,她承認自己有些一點點難過——莫名其妙的難過。
“我不是不在乎,教授…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經過時間漫長的跨度,從悲傷中落落大方走出來。一直是弗洛琳娜應對那些無法避免的傷害最有效的方法。因為隻要時間夠長,她的記憶就一定會模糊起來。
可需要時間才能走出來的她真的落落大方嗎?
弗洛琳娜一直不是那種能執刀直面巨大困難的人,一籌莫展和手足無措才是她的常态。她讨厭吵架,讨厭動手,讨厭争長論短,不願意用同樣的方式報複回去,所以她好像隻能退步。
十年前就是這樣,她退步了,她轉學了,可生活就是如此,逃避什麼問題之後宿命便一定會重來一次,到她學會如何面對為止。
可誰能告訴她該如何面對呢?去找米德爾打一架?在所有人面前破口大罵?又或者也去造米德爾的謠?
事實上,她什麼都做不了。
無論她願不願意,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的被牽扯進來,和她一起滿身泥濘。這種無力感比謠言本身更加讓她痛苦。
那就道個歉吧,你應該道個歉。
這是弗洛琳娜心裡最後一個念頭——替對方好意幫自己卻被牽扯而感到抱歉,替對方不得不關自己的禁閉而感到抱歉,替對方是自己的院長而感到抱歉,替對方…遇見自己而感到抱歉。
這是她唯一能彌補他的。
“…我很抱歉教授,我…”
“抱歉?那就再罰你一個月的禁閉?”
斯内普面無表情吐出來的句子越來越陰風陣陣,似乎是暴風雨前的最後平靜。
“嗯。”弗洛琳娜閉着眼睛輕輕點着頭
“哼,果然,我教你那些東西沒有任何用。”一股清苦的魔藥味撲面襲來,弗洛琳娜瞪大眼睛,那些積在眼角的淚滴暈開在整個眸子裡,慢慢清晰的視線看見——黑色在放大。
斯内普猛的把她推到牆上,弗洛琳娜就着手上尖銳的疼痛身體下意識一弓
“你就這麼逆來順受?像一頭豬一樣任人宰割?說什麼都是‘好’,罵什麼都是‘嗯’?”嚴冽的風挂過那副蒼白冷硬的面孔時似乎可以被瞬間冰凍,他說出的句子又輕又滑,陰森得吓人。
“…嗯?”弗洛琳娜在之前那個側着身子的狀态裡緩緩擡頭,對方眼裡黑色濃郁的沉澱如同泛着寒光的冰山……
“提起這個,我倒是覺得他更像烏鴉”有溫暖的光暈糊在她身上,回憶一點一滴濃墨重彩的染上她的眼眸“後者是俯身跟對方處于同一高度,再看看他的眼睛。”
……
“你隻是沉迷于成為一個溫柔的蠢人,這似乎可以讓你有理由在平淡的日子裡無病呻吟。”
斯内普冷冷的聲音把弗洛琳娜拉回現實,腦子裡渙散的回憶在逐漸聚成一個點,慢慢消散。
她遲鈍的晃晃頭,聽清了斯内普的話
弗洛琳娜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對方如白紙般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模糊起來。這好像更像是朋友之間的勸告?和溫多林一樣——嫌棄于自己的溫吞,卻又無數次的幫助自己——不說好聽的話,但出發點是好的……
“噢…那謝謝…”她從深刻的思考中回過神,下意識禮貌應了一句,一點都沒有陰陽怪氣之意,仿她剛剛聽到的是一句誇獎。
而在斯内普眼裡,弗洛琳娜現在還處于一個懵懂的狀态,眼神裡還透着清澈的愚蠢——盡管她好像一直如此。
他面部肌肉因為吞下什麼難聽的句子而滾動了一下,冷笑兩聲後飛快地通知她——“今晚的禁閉來地窖。順便——很遺憾的通知你,你失去了咬米德爾的最佳時機,因為他現在正在離開霍格沃茲的列車上思考着要不要回來咬你一口。”
“噢…好”弗洛琳娜看着對方跨着大步揚長而去,黑色的袍腳在他腳邊憤怒地滾動着……
晚上,地窖。
弗洛琳娜徹底傻眼了,因為斯内普教授真的給她準備了一筐活生生的蛇和蜘蛛——在離她禁閉還有三天結束的時候。
對方居高臨下,昏暗的陰影打在他蒼白冷峻的面孔上。對弗若琳娜呆若木雞面如菜色的臉非常滿意——“我隻示範一遍”
他的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得意,他的動作殘忍而果斷,把蜘蛛的眼珠和眼眶分開時絲毫不拖泥帶水,陰冷地看着手裡動物的神經痛苦的蜷縮在一起。那雙手熟練的摁着蛇頭,取尾哨的動作相當利索,仿佛隻是把兩條柔軟的面團分開。
“現在,它們是你的了。”
對方擦着手丢下一句,自顧自的回到辦公桌後面改論文。
“……”弗洛琳娜在原地焦灼半分鐘後,發現對方是認真的。
而事實證明,處理這些東西也明顯比她想象中的更可怕。她的手自從觸碰到冰冷滑膩的鱗片和毛茸茸的蜘蛛腿時,就開始抖個不停,而克制這種顫抖隻會讓她的呼吸和心跳越來越重。那是一種抓心撓肺的恐懼和惡寒,小時候糟糕的記憶和面前惡心的場景不斷交織在一起,她甚至聽到了那個麻瓜同學的聲音——
“她怕了,她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就像魔咒般,不管她怎麼甩頭都擺脫不掉。
“你就是把腦袋搖掉也得處理完再走”斯内普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地窖裡昏暗的光線讓她根本看不清,或者說她也不想看清自己在做什麼
“教授,我…”她突然很想哭,很想很想
……
三個小時
斯内普沒什麼表情地掃了眼那堆處理得相當糟糕的蜘蛛和蛇。三個小時,滿滿一籮筐的東西她大汗淋漓的隻處理了不到一半。
他照常諷刺她糟糕又效率低下的處理能力幾句,最後相當不懷好意地一挑眉道——“你可以回去了,别,亂,跑。”
對方胡亂點了點頭,逃命般的跑了出去——門也沒帶,别也沒告。
斯内普死盯着女孩的背影,順手揮揮魔杖,桌子上的那堆狼藉瞬間消失不見。他不在乎弗洛琳娜能處理成什麼樣,因為他的目的并不在訓練對方取蜘蛛眼睛和蛇的尾哨的能力上。
斯内普陰森森的目光定格在那把有零星血迹的銀色刀鋒上一會後,跟了出去。
弗洛琳娜跌跌撞撞地在那段昏暗的瘦弱的又沒有盡頭的樓梯上至少摔倒兩次後,她的手上什麼東西都有——粘住的塵土、動物的體/液、擦破的傷口、割破的刀口……
她一來到外面就相當狼狽的一下撲到雪裡,似乎隻有冰冷的刺痛才能讓顫抖不停的雙手停下。全身滾燙的血液發瘋地沖向腦袋,化為止都止不住的冷汗和眼淚滲出。
弗洛琳娜大口喘着氣,盯着眼前的那小堆雪變得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臉頰劃過後又融化進雪裡——這完全就是生理性的眼淚,她試圖通過揉眼睛的方式讓它們停下來,可事實就是細碎寒冷的雪刺激着她的眼眶更加發紅…
一個黑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藏匿于她身旁的一個粗壯的柱子後,巨大的陰影隔絕了他和皎潔的月光,對方正刻薄的審視着面前雪地裡的她,潔白的月光灑在弗洛琳娜身上,像一層薄紗
他就知道她絕不會回寝室哭,這實在不難。
她的很多地方——動作、語氣、神态、心思……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強裝的整定和勇敢是那麼容易戳破,又那麼令人讨厭。
她甚至到今天還沒有發現從一開始她的禁閉理由就有問題,生病而曠課并不是什麼不可饒恕到要關一個月禁閉的事。當時他為了滿足鄧布利多的要求而出的下策,她就一點都沒發現别扭之處。
斯内普冷冷的看着那個像迷路的孩子般跪在雪地裡,兩隻手揉着眼睛的姑娘。
他不知道這樣做對她的眼睛有什麼好處,就像她做的很多事一樣——
比如在坩埚爆炸的時候擋在那個格蘭芬多面前;比如在面對一個食死徒的時候護着她心愛的校長先生;比如就算得罪自己同院的同學使他們到院長面前告狀也要維護那個赫奇帕奇的學生;比如維護在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他的時候維護于他……細說起來還真不少,收買人心嗎?那他可真是佩服這種不要命的拉攏。
你既然要固執地守着自己的溫柔善良,那就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他眼裡那股黑色的烈火越來越濃郁,看看吧迪亞茲,在你直面最恐懼的東西的時候,是否還能如此體面?是否還能幹幹淨淨一身白?是否還能端坐于人性光輝的高台?
一陣狂怒的寒風刮過,雪地裡半跪的小姑娘一個重心不穩下意識用手撐住身體,然後相當狼狽地緩着手上傳來的痛楚……
弗洛琳娜扶正身體,忍着痛歎了口氣。
她就是一下子覺得…好累好累……
她回想着這個好像隻有天氣很好的一天——魔杖斷了…遇到比爾弗利先生…被爸爸罵了一頓…知道了一個所有人都知道唯獨她蒙在鼓裡的謠言,最後在這個糟糕一天的結尾處理了半筐蜘蛛和蛇…
“誰這麼害怕蛇和蜘蛛呀…”
“誰一見到蟲子就心慌呀…”
“誰一年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兩次呀…”
“誰總是什麼都做不了呀…”
…………
“我呀…”
她自責委屈的哭腔刺痛着斯内普的耳朵。還不怪他嗎?他看着對方用力吸了幾下鼻子,嘴唇一撅就再也控制不住,開始坐在雪地裡嗚咽。
她哭了,的确。斯内普沉了沉氣,和以往不同,他的心裡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升起快意,隻那感到相當的煩躁。
大腦封閉術下,他亂七八糟的感知漸漸變得空洞。四周靜悄悄的,隻有女孩小聲的抽泣挑動着他的神經。
一片灰暗的冰冷麻木中,他恍然記起,他是來抓她的宵禁的…還有辱罵教授
………
此刻,結束繁忙一天的奧利凡德先生正迎着潔白柔和月光攤開那個淡黃色麻布材質的小袋子
七個金加隆正在他手心裡散着溫潤綿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