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可能沒有侮辱安德莉亞的意思,安德莉亞也的确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金發碧眼,五官精緻的标準大美女,可是她身上有那種古靈精怪的靈氣,像是在下雨天去森林裡采蘑菇的小精靈那樣。
而且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她真的不漂亮,也不能被這樣說不是嗎?
她看了眼萊得奧,對方很明顯也啞然了一瞬,她剛想開口,就聽到——“我記得我叫你留堂”
陰沉的聲音平穩地從身後傳來,三個孩子齊刷刷轉頭,臉色全都白的要命。
滿意于他們的表現,斯内普眉尾微揚“畏罪潛逃?”
“負荊請罪,教授”弗洛琳娜斟酌回答
……
“艾爾德裡克這個人你最好小心一點”對方一進教室就利落地開門見山,結果反而把弗洛琳娜弄懵了
“怎麼?你真的覺得他是去安慰你的?”斯内普聽到身邊那聲熟悉的、疑問的、愚蠢的鼻音,站定,利落轉身,對上一片純粹的黑。
弗洛琳娜沒細想對方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的,隻是同往常一樣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也,也不全是吧…我隻是會覺得有一點兒…奇怪?”
“恭喜你還沒喪失判斷能力”
“…謝謝您”弗洛琳娜把這句冷冷的評價放在舌尖上掂量一下,不确定對方是不是真心實意的,求生欲讓她就這麼禮貌應了一句
斯内普就知道她猜不透,陰個臉擠出一個通俗易懂的句子“斯萊特林從不做不利的事——他想從你身上得到一些東西”
“?可您也是斯萊特林啊,還有溫多林,她也是斯萊特林,你們不是都…”
弗洛琳娜跳脫的重點讓她沒怎麼動腦就脫口而出,等她看到對方那個冷冰冰的表情仿若精心雕琢的面具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以及,在對誰說。
“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既然也是斯萊特林,那不是也應該和…”
“安靜!”斯内普看着拼命搖手解釋的小姑娘,幾乎要被氣笑。他真的不明白她是靠什麼覺得他們和其他斯萊特林不一樣。他擰着眉心生硬打斷她的解釋,話鋒一轉問道“你剛剛想對那個格蘭芬多說什麼?”
怎麼又扯到格蘭芬多了?弗洛琳娜抓了抓頭發,不明白她的院長到底是什麼意思“呃…我想說——‘這樣好像不太好…’”
“然後呢?和他吵一架?”
“啊?”
“不要不加掩飾、不計後果地表達自己一切的想法,迪亞茲——這就是你的問題”斯内普一針見血,鄧布利多看到這幅師生融洽的場景估計會很欣慰吧,他陰暗地想着。
而弗洛琳娜其實是想反駁的,這個方法面對艾爾德裡克這個她不熟悉的人她沒有異議,但是對于科力爾,她覺得對方既然和她是朋友,就應該……就應該什麼呢?弗洛琳娜.迪亞茲?
一個聲音悶悶地從心底傳來,然後她發現那來源于自己。
她恍惚了一瞬,因為她倏然意識到自己對于朋友們好像有些過于…苛刻。她渴望被理解和認同,所以她喜歡去和他們探讨,探讨本身沒問題,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變成了單方面的糾正。
那次在地窖門口對萊得奧是這樣,上次對溫多林是這樣,還有對斯内普教授,剛剛如果不是斯内普教授打斷了她,她也會對科力爾這樣。
可憑什麼呢?他們也都是獨立的個體,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誰能說他們是錯的,她又是對的呢?她渴望被理解和尊重,她能做到站在他們的故事裡,可她真的做到站在他們的性格和理念上了嗎?
沒有的,你沒有
弗洛琳娜沉吟半響,她想她今天學會了友誼很重要的一課,學會沉默和包容别人的不同——如果你愛他們,如果你尊重他們走過的路。
“喜不喜歡是你自己的事,但不能表現出來——聽不懂嗎?”斯内普蹙着眉頭,以為她連這麼直白的話都不明白,又或者不想聽懂,那她真是無藥可救了。
“我明白了教授,謝謝您。”
對方微微挑眉,奇怪于她順從的态度,靠着講台懶洋洋吐出一句“…我以為你會反駁——真心換真心”
弗洛琳娜隻是臉紅了一瞬,随後不好意思地笑笑,帶着這個年紀的女孩獨有的青澀,微微搖頭“您是為了我好”——像溫多林他們一樣
此時,所處的空間倏然輪轉上一層醇厚的溫熱,像是被巨大暖黃色吊燈定格的平和老照片。大片燦爛跳動的暖光穿破雲層,透過世間的濁塵,不偏不倚傾撒在兩個人身上,帶着餘晖獨有的一份飽滿而綿密的柔長。
“太陽出來了”弗洛琳娜看向大片模糊流轉的斑駁暖色輕輕呢喃,這是她來到英國兩個月裡第一次有被陽光曬透的感覺。身體裡的血液、骨髓裡的溫暖輕柔和心裡升起的濃郁而美好的期待都化作了一句“春天來了”被弗洛琳娜超小聲嘀咕出來
“你要遲到了”
“……”
所以,有的時候真的要感歎赫奇帕奇和斯萊特林思維上的差距。
“All ~right”弗洛琳娜也不想被她的級長拉去拷打一番,她點點頭走回座位收東西,轉着調皮的調子一步一停
雨傘呢?
她上上下下翻着東西,無意間地擡頭,正好撞上斯内普漆黑的眼眸,對方平靜地伫立在教室裡唯一的陰影處,像匿于黑暗的肅穆而虔誠的信徒。
他們隔着流轉蹉跎的暖黃色光線遙視着對方,一個囚于黑暗,一個滿身燦爛。
弗洛琳娜彎腰撿雨傘的動作蓦然停止,任由時間在伸出的指尖緩緩流逝,她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之前一定見過他,這次的感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笃定。
一定的,一定。
好像那次也隔着這樣明媚溫暖的陽光,仿佛隔着整個宇宙的距離。
“我不可能見過他呀,我六歲之後一直在美國”柔和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她第一次懷疑起了這個她說服溫多林的答案
自己真是瘋了。
弗洛琳娜甩甩腦袋,從那個靜止的狀态中脫離出來,撿起地上的雨傘,耳邊響起“砰——”的關門聲。
等她遲鈍擡頭時,視線裡哪還有那個挺拔瘦削的黑色身影。
“…诶?怎麼走了”弗洛琳娜叉着腰嘀咕一句,她本來還想問問那本筆記本的事兒來着。
“或者說,他回避你”溫多林的聲音莫名響起
還瘋得不輕。
弗洛琳娜又甩了甩腦袋
…………
“您是為了我好”——這樣愚蠢的話她竟然能對一個食死徒說出來
她的腦子裡都是些什麼?芨芨草嗎?
其實斯内普不是不知道,一直以來,他隻是不願意承認一個天選的赫奇帕奇竟然不是那麼…“飯桶”。他能察覺到,很多事情她都能拎的很清,處理得也恰到好處,可以說同齡人裡很少能有她那份清醒的柔和。
可就是在面對一些事和一些人的時候,她像是個突然降了智的巨怪,以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全盤托出。
這個人如果是鄧布利多,他絕對不會覺得奇怪,以他們老校長那個和藹可親的技巧性發言,就是天上的星星都能給騙下來。
可這些人裡竟然還包括他,他無數次的惡言相向,蓄意刁難她真的一丁點兒都沒有察覺,一丁點都沒有!又或者…
她是真的不想把他想得那麼壞
這個結論像一團帶着迢遠古老氣息洇出的霧,肆意在心底蔓延。這種感覺像是漸漸恢複色彩的失真照片,他仿佛又身臨那些明媚燦爛又盛大喧嚣的夏,兩個孩子并肩躺在潮濕的草地上。溫暖的陽光窸窣,透過那些繁密又飽含水分的葉子,在他身上斑駁
“西弗勒斯”
“嗯?”
“再給我講講阿茲卡班的事吧”
“好”
紅發碧眼的小姑娘也是那樣,他說什麼就信什麼,沒有絲毫懷疑,沒有半分揣測,明媚又純粹的信任。
黑袍角雜亂的滾動在腳邊,斯内普試圖用走得飛快的方式壓抑住心底的那一份失控的異樣,這樣的感覺讓他陌生,仿佛有什麼不屬于他的東西與本我争搶着身體理智的主控權。
而這樣溫暖又愚蠢的怪異在剛剛那片陽光倏然出現的瞬間被猛地放大膨脹,像是蛀了蟲的枯枝突然跌進一片絢爛璀璨的綠,撐破的隻有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髒。
他看着淡金色的光撫上小姑娘的發尾和眉睫,散開一層柔和的光圈
他想,他讨厭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