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會試第一場結束。
午時未至,東公街道又被堵得水洩不通,把守的兵衛們眉毛都沒擡一下。隻要人群不擠到劃線處,他們是不管的。倒是五城兵馬指揮司,早早便抽調了兵丁人手,分成百十來個小隊不斷在貢院周邊的街道上巡邏。
聖上登基以來的頭一回春闱,若是生了亂子,那可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林芷至少瞧見了三支不同的隊伍從她跟前走過。一邊在心裡感歎京城治安良好,一邊也禁不住伸長了脖子張望。
明知道未過午時,不聞鑼聲,貢院大門是不會開的,可留在小院兒裡心裡頭總像是紮了根刺兒一樣,便忍不住早早出門來守着。
當然了,她不是那等沒苦硬吃的人。雇了城門口遇上的慶小子幫她找人,至于林芷自個兒。
早早便尋了一處稍稍遠些的茶館坐等,一壺清茶一碟子焦堿水錐,邊吃邊等。焦堿水錐這名字新奇,可其實就是小個的糯米團子用油跑一跑,再淋上一圈兒蜜糖。
林芷原先不愛吃這樣油炸加糖的點心,可現在有特殊情況,餓不得,瞧見這樣的點心口裡直冒酸水。一口一個,吃得好不惬意。
她應當是有了身孕了。
今兒一大早,簽到系統給了她一粒雪白的藥丸子,名字很直白:保命保胎丸。功效描述和名字一樣直白:保護受孕母體和胎兒的生命安全。
系統少有如此直白硬核的時候,所以即便是京城的大夫說:月份尚淺,未能把出滑脈。
林芷也把那顆藥丸吃了,反正沒啥副作用,先吃了再說。林芷猜測,系統給這藥,怕是也覺得她這世的身體不易孕育,所以才着急給她上保險。
她的月信一直不準,從前有一個裝瞎的爹和不容人的後娘,她能把自個兒拉扯大已是不易。後來在沈家的日子過得不錯,也上心将養着,可還是不見好轉。
嫁給沈知衍三年,一直沒見動靜。
李春花那邊是沈知衍提前搞定的,她倒是沒說什麼。可私下裡,大嫂李玉香與她提過兩回,連她師傅都提過一次。
先前出了有人主動給沈知衍做妾的事,林芷心裡不是沒想法。在這個時代讓沈知衍絕後,她沒那麼不講理。她連與沈知衍和離分财産,帶着師傅找個治安不錯的縣城生活都想好了。
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若是早兩年,她不一定樂意,可現在……
林芷伸手摸了摸還平坦的小腹,你爹目前表現還不錯,你來了,娘一定會好好護着你。
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鑼鼓聲響,人群瞬間一動,全都忍不住向着貢院大門湧去。幸而把守的兵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們應對經驗豐富,及時喝退了躁動的人群。
今日難得放晴,沈知衍跟着人群往外走,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卻隻覺得渾身發涼。
忍不住擡頭看向三層高的‘明遠樓’,依稀能瞧見裡頭晃動的人影,那是監考的外簾官。會試的監考官員共計十二名,内簾官六名,在内場巡考;外簾官六名,登明遠樓,一覽貢院,可号令和指揮全考場。[1]
内外簾官各有職責也互相制衡。
沈知衍曾經想過要不要直接與内簾官揭發春闱舞弊之事,可他稍稍一想後背的冷汗便直冒。
主考官由聖上欽定,在下旨之前,除了皇上,沒人知道花落誰家。且鎖院制度在大虞朝施行近十年了,制度和流程之苛刻,洩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主考官、同考官及所有參與出題、印刷的官員、工匠,在開考半月前就會被隔離在貢院之内,禁止與外界接觸。院門落鎖,重兵把守,杏榜張貼之前,不得踏出院門一步。
集齊隔離、分權和嚴刑為一體的防洩制度,沈知衍實在是不敢想像背後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才能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
内外簾官這樣身居要職的官員他不敢賭,一句:考生癔症發作。
便能讓他永遠走不出這貢院大門。
沈知衍隻能賭這些個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眼睛不曾向下看。
他将所見所知的一切藏在這七千來份試卷之中,藏在上百名不起眼的彌封官、謄抄官之中,藏在他們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人之中,才敢去賭那一絲揭露一切的可能性。
至于瞞報?他從來沒想過,周舉人這樣的寒門之子都能買到真題?他不覺得背後的人是在做慈善,冥冥之中,他覺得背後之人意不在春闱,所圖更大。
背後一定還有那些他參不透的陰謀在醞釀。
走出貢院的考生大都是一臉的神情恍惚,沈知衍臉上的驚懼不安并不顯眼。他恍惚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被人群裹挾着往外走。
“沈郎君!”有人突然竄到他面前,伸手拉他。
“誰!?”沈知衍一把甩開來人的手,大聲喝道。
聲音嘶啞,眼神兇狠。
拉人的慶小子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便一臉同情的看着沈知衍。瞧瞧,好生生的舉人老爺,進了這貢院也得脫層皮。
随即便出聲解釋:“沈郎君,是我呀。我先前在城門口給你們帶過路呢。您仔細瞧瞧?林娘子讓我來接你嘞,她一個柔弱女子可擠不進來!”
慶小子的聲音還帶着幾分得意,還得是他!
林芷!
沈知衍眼中清明了幾分,認出來人:“是你呀,我家娘子在何處?一切可好?”
慶小子這才興頭頭道:“好着呢!林娘子在外頭的茶館裡坐着喝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