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正在瞻仰大虞朝的聖旨。
由上好蠶絲制成的绫錦織品,祥雲仙鶴繞其四周,黑牛角軸配白绫,正适合沈知衍這新鮮出爐的七品縣令。聽說還有鎏金軸、白玉軸和象牙軸配不同色彩的聖旨呢。
不過這輩子應該是見不着了。
林芷的目光落在‘學以明體,知行合一’那行小字上,看了又看,咂摸出一點兒不同的意思來。
沈知衍平平無奇一舉人,怎麼看這幾個字兒用在他身上都有一點兒名過其實的意思。林芷暗戳戳開腦洞,看來是聖上對沈知衍自覺揭發檢舉的行為相當滿意了。
見識了當今聖上前腳盛贊帝師兼首輔張大人,用詞之肉麻,甚‘丹心貫日,已昭報國之誠;匡扶社稷,實賴柱國之士’,好好上演了一番君臣相得的溫馨場面。引得本就門庭若市的張府門前更是猶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
可沒幾天,接連兩道罷官的聖旨一下,張府門前排着隊的人,便如那被踩住尾巴的狐狸,渾身的毛都炸開來。滿朝上下,都被年輕的皇帝耍了個團團轉,隻要一想到或許已在聖上的暗檔裡被記了一筆。
渾身白毛汗止都止不住,再叫京城的小風一吹,一顆心真像是墜進了冰窟窿裡,哇涼哇涼的。
兩相對比之下,林芷是真滿足了。
雖叫一道聖旨打發到不知道哪裡去了,可到底是全須全尾的活下來了,沒叫人一頭扔進這看不見的絞肉缸裡絞了個血肉模糊。
把那可以當做傳家寶的聖旨收好,林芷的手才剛碰到箱籠,沈知衍已經出聲:“你别動,放着我來!”
人也快走兩步,先将林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才道:“要找甚?你與我說就是了。”
“我還真成了個玉瓶兒不成?”林芷笑着打趣,“沒什麼,先前楊信沛那小硯書來了一趟,除了銀兩還送了好些藥材。我找找單子,咱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相見,至少得與人回贈一份兒禮說一聲罷。”
先前沈知衍不明不白的去皇覺寺祈福去了,楊信沛不知怎麼得到的消息,悄悄派了硯書過來送東西,還說了好些寬慰林芷的話。
在那個時候,林芷很是承他的情。
“楊兄确實高義。”沈知衍自己找出了林芷寫的單子,“這些個人情往來的事兒最廢心神,你就别操心了。我來辦就好,大夫說了,你得少些思慮,安心将養。”
沈知衍一回來,林芷就拉着人去醫館,為他看,也為自己看。
一個多月的身孕,脈象已顯示,大夫給了準話,還附帶了一堆少思少憂的醫囑。這下子,沈知衍的全副心神都在林芷身上了,關于皇覺寺,關于那間幽暗的禅房,他是再沒分心思去細想。
林芷撇撇嘴:“隻要你那告身和赴任文書一到手,咱即刻啟程,離了這渾水似的京城,我立馬就好!還能跑兩圈給你瞧瞧!”
短短幾天,京城的風雲詭谲才露出一角,已讓林芷好生領教了。她壓根兒不想留在這裡看熱鬧,隻想速速遠離這是非之地。
“又說怪話。我估摸着也就這兩日了,你在家好生歇着,我去置辦東西,尋楊兄告别,再去吏部值房打聽打聽。你可别再獨自一人往外頭跑了。”
“好了好了,我不出門就是了。你别忘了打聽打聽那宣威縣到底在何處,趁着咱們在京城,南物北貨都有,把要緊的東西先備好。”
讓林芷沒想到的是,沈知衍還沒打聽到宣威縣的事兒,慶小子先給她帶來了好消息。
“娘子,那賣胡羊馕餅的外鄉人,說他曾經從那個宣,宣……”
“宣威。”
“是,宣威,瞧我這腦子!他說他曾經打那裡路過嘞!您和沈郎君不妨去問問他?”
“宣威我沒甚印象了,不過武威郡我記得,那裡的風景都差不多。從這裡,要翻過高山,渡過大河,越過戈壁灘,穿過白楊林,能遙遙瞧見雪山,便到了。那裡可大得很,天高地闊,連風都比别處自在些……”
深目鷹鼻的番人目光幽遠,似乎陷入回憶,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叫他回過神來,他瞧着林芷夫婦的眼神帶了幾分可憐。
“那裡不比京城,地廣,人少,甚都缺,吃的穿的用的,真的甚都缺。最要緊的是鹽,那裡的粗鹽都能賣上京城青鹽的價。”
關内如此,關外更是不好讨生活,他們這些小部落人手少,草場和水源都搶不到,還會被大部落的人奴役。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了,他哪裡會離了故土故人到萬裡之外的京城來呢?
林芷和沈知衍對視一眼,邊關苦寒之地,他們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