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菊回來的時候,鍋子裡的酸菜汆白肉将将上桌。
“先喝一盞子熱茶,暖暖腸胃再說話。”林芷瞧着金菊臉上的神色便知道事情應該已經解決,便不着急了。先讓人緩一緩,冬日裡的宣威縣誰出去誰知道,再厚實的皮子襖子都擋不住無處不在的冷風和寒氣。
“哎!”金菊笑眯眯應了一聲,一口熱乎乎的牛乳茶下肚,那股子暖流帶來的熱乎氣隻讓她覺着整個人都舒坦了。牛乳茶是林芷從牧民手頭買的奶塊加茶加糖熬制而成的,清甜醇厚,隻一口,就晉升為林芷最愛的飲品。
牛乳茶做出來的時候,萬妙春淺淺嘗了一整杯,然後默默改了茶底子:“咱們老了,若是下半晌喝了這茶一準兒睡不安生。”
林芷現在熬的牛乳茶就是萬妙春改良版的,好喝還不會走了覺,簡直完美。金菊順過氣兒來,捧着茶盞子暖手,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了。
“原也不是甚大事兒,就是客人用水的時候起了幾句口角。客舍掌櫃的老娘節儉慣了,瞧見了跑商大手大腳的樣子難免話多了些。楊典史去了,也沒一味偏袒本地人,把話說開了,大家也就算了。”
林芷點點頭:“辛苦你大冷天兒跑一趟了,别忘了抹凍瘡膏。萬娘子和酸菜汆白肉等着你呢,快去用飯吧。”
萬妙春她們是不同林芷一道用飯的,她的飯搭子一直都隻有沈知衍,等安安再長大一些,可以吃迷糊了,她就有了另一個小飯搭子。
沈知衍把安安哄睡了才過來與林芷用飯,雖有春嬸和乳娘照看,可沈知衍每日總會擠出時間來陪小崽子。或是與他咿咿呀呀說些嬰兒語,或是抱着裹得圓滾滾的小崽子指着窗外漫天的飛雪給他背上幾句詩。
林芷半靠在炕上,翻着賬本聽兩人叽叽咕咕。
她從前竟不知道沈知衍還有這幅溫柔耐心的模樣,她遇見他的時候,沈知衍已經是個豎着盔甲,旁人口裡心比天高可運道不佳的沈童生。兩人後來的相處中,她能窺見沈知衍底子裡的離經叛道,可溫柔款的沈大人,她還真是少見。
“來,把這件大氅披上,套着毛靴子咱們再出門。”兩人用完飯食,又歇息了一會兒,飲了一盞清茶後才準備出門。
冬日的宣威,在這個時辰已然是黑沉沉一片,隻有零星亮起的燈光破開黑暗,才讓人覺着這城裡有人氣兒。宣威的冬日,風大雪大,白日裡路上的行人都少,就連跑商的隊伍都不會在這時候趕路。滞留在此處的商隊,一般會選擇在這裡窩冬,翻過年去,待到來年春日裡再出發。
簡而言之,這時候的宣威縣白日都甚少有人走動,更别說夜間了,連鬼影子都瞧不見一個。
所以當林芷提出想看雪夜的時候,滿院子的人都覺着是不是自個兒聽錯了?要不然,娘子睡糊塗了?
隻有沈知衍沉默半晌後道:“等我挑一天風小些的日子再去,那天院子裡就不必掃雪了。這樣才能叫落雪堆起來。”
沈知衍會看天時,還挺準。林芷曾好奇地問過,後來得知需要學《易》後,瞬間打消了這個好奇心。别了吧,四書五經裡頭有些書她挑挑揀揀還是能看得進去,可五經之首的《易經》,她一翻開就覺得頭暈。
明明都是一樣的字兒,為何組合在一起,她就秒變文盲了呢?沈知衍還安慰她:“我天份也不高,苦讀多年也隻能瞧個天時罷了。大道之源,天人感應,象數之學的難,非苦讀能彌補的。”
謝謝,沒有被安慰到呢。
總之,今兒一大早,沈知衍吩咐了别掃雪後,林芷就知道今夜就是她期待已久的雪夜之行。批氅踏雪尋梅,此處雖無梅,可厚厚的積雪,亮閃閃的冰棱子還有漫天飄揚的飛雪,對林芷一個兩次投胎都在南方的人來說,有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她前世就幹過冬日飛雪去北地的海邊賞雪的事兒,雖說被裹着雪粒子的海風吹得整個人都發麻,可她還是喜歡。
兩個包得嚴嚴實實的人,打着燈籠出門了。
剛掀開暖簾,屋外的冷氣就直直往人身上撲,沈知衍一手打着燈籠走在前面檔風,一手牽住林芷:“當心腳下。”
院子裡空無一人,隻有廊下幾個氣死風燈和窗戶裡透出的些許微光,可院子裡卻絲毫不令人覺得暗沉。明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滿大地,雪月相映,隻覺空明澄澈。
“月照一天雪。”林芷擡頭看高懸的明月,“原是如此美景。”
深吸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充滿胸腔,她隻覺得暢快!偏頭看了看沈知衍,林芷大笑:“我要去踩雪!”
而後不等沈知衍反應過來,拎起裙擺一頭紮進特意留的,棉花團似的雪堆兒裡。
屋子裡圍爐對飲的金菊悄悄探頭看了一眼:“娘子和沈大人還怪有赤子之心的哩。”
萬妙春沒擡頭,隻是在茶壺裡又擱了一把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