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衍眼前一黑又一黑,他自然知曉邊關的禦馬司司正不是個尋常的養馬官,牛與馬,象征着耕與戰,是大虞朝的立國之本。在邊關重地任此官職的人,不說簡在帝心,但在聖上面前一定是有名有姓的人。
可他實在是沒想到,這一手,居然招來了涼州總兵,整個大虞朝,也不過九位總兵!
此時那位打頭的親兵瞧着沈知衍神色不對,自個琢磨了一通。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沈大人勿怪,咱們是來得遲了些。冬日不好騎馬,駱駝的速度是慢了些。”
沈知衍眼前更暈了。
另一頭的林芷遠遠瞧着牲畜棚裡外來的駱駝将自家那兩頭原本悠閑吃草養膘的駱駝擠在牆角,一點兒也不客氣,占據了食槽低頭就是一大口青料。自家兩頭駱駝挨挨擠擠縮在最角落,要不是這牲畜棚蓋得大,它們一準兒要被擠在外頭吹冷風。
林芷連忙吩咐:“趕緊的,再買一頭羊來!香料還有,快快腌制了還來得及。還有,讓綠禾她娘趕緊上些吃食,原本備下的烙餅子和扁食統統先送去偏廳與大人待客。”
邊關的駱駝比人金貴,瞧那幾頭駱駝的樣子,來訪的兵士肚裡多半也是空落落的。這頓招待了,晚間肯定也得招呼他們一道用飯。
原先兩頭羊,腔子用來烤,羊頭、羊蹄、羊雜用來熬湯炖蘆菔,再有烙餅和酸菜豬肉餡兒的扁食,這麼一頓,必定能叫席上的衆人吃個肚圓。
可現在麼,肯定是不夠了。林芷又撥了兩人去廚房幫忙,自個兒領着小崽子在房内,支着耳朵聽外頭金菊調派人手的動靜。
幸而有金菊這位大管家,要不她哪裡能像現在這樣,忙裡偷閑?
安安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孩兒,擡頭瞧着娘親在身側,便咿咿呀呀自個兒擺弄他的小木雕。
林芷不禁分心:禦馬司的回信總算是等來了,沈知衍不用夜夜懸着心。林芷又想起雲娘,先前要尋人制作棉甲時,頭一個便想到了她。
林芷與她細細分說其中的利弊,直言參與之人或許今後不會有自由身了,想好了再來回話。
可還不待林芷說完,雲娘已經扯着丈夫跪在林芷面前:“娘子,我自幼便撚線織布,您說的這些我都會。我想清楚了,絕不後悔,多謝您為我尋一條生路!”
林芷低頭看她,瞧見雲娘眼裡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凄然。她點點頭:“好。”
即便是經了改名、敲打、金菊調/教,雲娘的執拗還是沒改。她滿心的怨憤不過是被暫且壓了下去,林芷偶然瞥見她盯着常喜的眼神都有些犯怵。
可心懷怨恨,卻不能全賴雲娘偏執。
雲娘原先是一童生的女兒,家境殷實,要不然也不能嫁入盤踞一方的馮氏一族。她夫君隻是旁支,确實沒與主支有往來,不過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借着族中的名頭震懾外人,不叫人欺了去。
可一遭受牽連便家毀人亡,一雙兒女飽經苦楚,先後長眠于流放之路,自個兒也淪為奴籍。她怎能不怨,尤其是常順和常喜倆兄弟得了重用之後,她心底的那份怨恨便怎麼也壓不住了。
雲娘至今還沒惹出過大事兒,全賴他們自個兒族人和金菊盯得緊。可這樣不是法子,連金菊都提過打發她回去。
心有怨恨其實怪不得雲娘,林芷心裡更是覺得她罪不至此。被打發回去的雲娘會遭遇什麼,林芷心裡門兒清,隻怕活不了幾年便被磋磨緻死,所以林芷遲遲下不了決心。
金菊曾經滿是疑惑,還探過林芷的态度。那時林芷沒解釋,隻是說:“人來這世走一遭,不是來吃苦的,是為了尋求幸福。”
“君子不立于危牆,智者不陷于覆巢。”金菊頓了頓還是說道,“娘子聰慧,自然該知道防患于未然。”
金菊雖震驚于林芷先前的話,可她還是不敢苟同。莫說宮裡的貴人們,便是尋常的鄉紳挑奴才,也是斷然不會選這樣子滿心怨怼之人。
誰知道她會不會受了刺激後,幹出危及主家的事兒呢?
林芷沒說服金菊,隻能讓她再等些時日,對于雲娘她自有安排。金菊雖應下就離去了,可林芷瞧得出來金菊對此事心存疑慮。
許是有了孩子心腸便軟了,若是有轉圜的餘地,她由衷的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生活。
幸好,棉甲成功制出來了,雲娘有了另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