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隻寫了一件事：黃、淮并漲，滄州、徐州、揚州三地決堤，田廬盡毀。

林芷眼前一黑，穩住身形後端起桌上的冷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苦澀和冷意沖淡了腦子裡的混沌，永州雖有淮水分支，可到了清河縣隻小小一股支流，且盧知縣要政績，定會築堤束水。即便是淮水大漲，想來到了清河縣應是沒有大事兒，桃源村地勢又高且滿山的桃樹植被，更不會有事！

林芷逐漸冷靜下來，是了，若是桃源村受了災，沈知衍便不會隻教常喜跑一趟，他定會自個兒家來。

她又将那薄薄的信紙捏在手中細看，可看來看去也隻那短短幾行字，實在看不出甚。沈知衍又不在，她沒法兒找輿圖來看。林芷在屋子裡踱步，心裡毛毛躁躁的，隻得将算盤和布坊的投資計劃又巴拉出來算。

林芷的計劃書是早早就做好的，現下不過是心裡煩悶，隻得通過打算盤核對賬目來緩解。手裡要是再沒點兒時做，她心裡更慌。好在沈知衍今兒早早家來了，一回來連衣裳都沒換就直接來尋林芷。

沈知衍自來愛潔，林芷也如此，但凡外頭回來總得先換了衣裳梳洗一番再進屋子。家裡有了小崽子之後，對這方面更是注意。沈知衍直沖沖就往屋裡走，是知道林芷在家定然着急。

果然，他人還沒進屋，林芷先迎出來，面上帶着少有的急躁：“如何？”

好在林芷還記得沈知衍的一系列保密操作，沒有直接問水災之事。

沈知衍伸手握住林芷，稍稍用了些力氣：“無礙，别着急。”

也是他沒考慮周全，得了消息便隻想讓林芷盡快知道。可那消息本就是顧郡守走了自家的路子得來的，隻草草給他傳了簡訊。他該早早家來與林芷細細分說清楚，倒叫她白白擔心。

沈知衍這麼一說，林芷也就不慌了。就算她自私吧，隻要親人沒事兒，她心裡便忍不住慶幸。

“夏日多雨，河道淤積，淮水改道，便一下子将年久失修的河堤沖垮了。底下的官員原想瞞着，可兩河并漲，河道南徒，灌州縣三十有五，壞田逾十萬頃。哪裡是能瞞得住的？”沈知衍的聲音裡帶了苦澀。

“溺死者無算，饑民百萬。”[1]

屋子裡彌漫着沉悶，林芷聲音發澀：“那，朝廷的救濟呢？”

“南直隸的藩司（布政使司）範大人早已開倉放糧救濟災民，于災地設粥廠，又募災民修堤，日給米錢。”沈知衍說起這位大人倒是滿心敬佩，“範藩司當機立斷的決策和後續的赈災之法已是活人無數。”

可沈知衍的臉上愁緒卻絲毫不減：“可受災之地本就是江南魚米之鄉，是朝廷的産糧重地。受災如此嚴重，可消息卻如此滞後。南直隸的範藩司是聖上心腹，為官多年且本人頗有才幹，這樣都能叫底下的官員欺瞞，江南官場水深，千尺之下，難測其究竟。後續的赈災之事，且還有得拉扯呢。”

顧郡守的信隻寥寥幾句，可沈知衍不難看出其中的驚心動魄。人心叵測，官場險惡，倒是教底下的百姓丢了性命。

“顧郡守給咱們消息，還是為了植棉一事。大虞受災，關外的蠻夷鞑靼必有異動，事關棉甲，種棉的事兒，必不能停。”沈知衍到底不在其中，且有心無力，隻能顧着自己的一畝三分。

林芷回過神來，小心問：“這意思是，我的棉廠和布坊，沒了？”

一件棉甲用棉七斤，官府手裡的棉花肯定不夠。

那她想方設法截留下來的棉花肯定要充公了。她的棉廠和布坊，還有她的銀子！在她投入大筆銀子買地後，在她找了木作、瓦作、磚細作預定了大批料子後，在她尋了營造社定下工期之後？完蛋了，她的銀子要打水漂了。

還有，她今兒還在楊娘子跟前誇下海口。好了，這下子裡子面子全沒了。

“這倒不是。”沈知衍搖搖頭，“你那棉廠和布坊該辦還是得辦。若是再沒點兒利益打動百姓，知曉南地受災後，百姓有所顧忌，更不會願意改糧植棉。顧郡守的意思，是讓咱們想法子穩住北地的百姓繼續種棉，你的棉廠和布坊來得正好。”

整個大西北，不伸手找朝廷要糧就算是幫忙了。赈災的錢糧，朝廷本就沒指望過土瘠民貧年年欠收，不知道欠了朝廷多少錢糧的西北。

林芷長舒一口氣，沈知衍這人，說話怎還大喘氣呢？吓她一跳。

知道自個兒的棉廠和布坊保住後，林芷的心思又轉到了别處，雖然永州不是受災之地，可起此次水患波及範圍機廣，災情嚴重。牽一發而動全身，南地受災，永州離得不算遠，朝廷調糧赈災，定然會受影響。

她不禁念叨：“沈發頭次出關膽子倒大，說是要去大食尋那香料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八月底回來。若是再晚，可不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