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應了聲“好”,低頭繼續裁紙。
許英把燒鴨放到廚房後,來到許母身旁蹲下。
簸箕上放着幾套裁剪出形狀的“衣服”,是預備着清明節燒給祖先們的。這年代似乎沒有成品紙衣售賣,許母年年都是買紙回來自己裁。
蹲下後許英也沒閑着,打開旁邊的漿糊蓋子,用毛筆沾上漿糊,一條袖子,一個領口,一顆紐扣拼粘起來。
這活她看了幾年,去年還上手了,今年的技藝沒有生疏。
許母邊裁邊叨:“女的衣服、鞋子要糊上花邊,這樣好看,男的給他們多做頂帽子,哎!鞋子你不要動,這個留着我來,你去年鞋子糊得歪七扭八的,祖先們穿出去指不定被人家怎麼笑話呢。”
“你就做些簡單的,糊個扣子,袖子,花邊就好。”
許英:“......”
她感覺人格受到了侮辱!
至于嗎?
她不服......默默拿過袖子來糊。
“裁衣”這事并不複雜,但瑣碎,等兩人弄好,幾個鐘頭就過去了。
許母把糊好的“衣服”分類規整,“這兩套是給大祖宗的,這兩套給你太爺爺,這兩套給你太奶奶,這兩套是你爺爺的,......”一直說到最後一套,她停頓了一下,“這是你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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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杜牧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在清明節後半夜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不過,這并不影響許母早早起來忙活,蒸糯米飯,煮豬肉,準備祭祀用品。
許英跟着早早起來,這個日子她可不敢睡懶覺,會被打的。
等東西都準備好,雨還是沒停,但小了許多,天空飄起輕淺的毛毛細雨。
許母擡頭看天,“下了一晚上雨,今天的路肯定不好走,我去看看誰開拖拉機去,咱們坐他們的車去。”
下雨泥路不好走嗎?
許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去年她們是騎自行車去的,雖然出了鎮後就是泥土路,但還挺平整,騎起來一點都不費勁。
許母很快就回來了,說是隔房的堂叔開拖拉機去,兩人于是提上祭祀用品和剛剛過來的啊花一起擠上了車。
墓地在小鎮西邊的一片荒山。
許母真的英明。
這段路不好走,出了小鎮後路面濕滑泥濘,坑坑窪窪,拖拉機慢吞吞行駛在上面,左倒一下,右歪一下,爬不過去的坑再抖兩抖,經過了漫長的30分鐘,終于來到目的地。
許英暈乎乎地下了車。
她才發現,原來她暈車,暈拖拉機。
太難受了!
還來不及休息,衆人已經提着東西往墓地出發,許英趕忙扛着鋤頭提着籃子跟上。
山上的路同樣濕滑,好在地面長滿雜草,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打滑摔倒的概率,就是有些草太高,走過時一不小心打在臉上,雨水順着臉頰滑落到身體裡,讓人忍不住打冷戰。
20分鐘的山路,許英走得小心翼翼,氣喘籲籲。她看了看,大人們基本都遊刃有餘,小孩們更不必說,蹦蹦跳跳,吵吵嚷嚷的,跟打了興奮劑一樣,安靜不了一秒。
就連啊花看着都臉不紅氣不喘的。
許英:“......”
整得她就跟個小廢物一樣。
好不容易來到墓地,剛喘上口氣,又要開始幹活了。不愧是适合植物生長的南方,一年過去,墳上的野草長得比人都高,衆人拿着工具,砍樹,割草,各自忙活着。
許英跟在後面,拿起鋤頭,鋤小草。
出發前,許母再三告誡她不許拿鐮刀,隻因去年她拿鐮刀割草時受傷流血了。一株小小的野草,她根本想不到它們這麼鋒利,心大地伸手抓扯葉片,一拉,一陣刺痛,等她打開手一看。
哦豁,皮肉翻飛,鮮血滲出,光榮負傷。
好在傷口不算深。
就是給許母整無語了,好不容易人活潑了點,也願意跟着出門了,她心裡才略覺寬慰,沒成想一出門就給她整事,割個草還能把手弄傷了。她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一口氣端在喉嚨不上不下的,憋死她了,緩了會兒,她才去找抽煙的堂伯,拿了些煙絲給女兒敷在傷口上止血。
然後讓女兒一邊呆着去,不要碰鐮刀!
今天,她又再三叮囑,讓女兒不!要!碰!鐮!刀!
許英:“......”
許英下手有點重,每鋤一根草,勢必要把它們的根也給挖出來,再怎麼說,他們之間也算有血仇了。至于是不是同一株植物,管它呢,還不允許她連坐了。
絕不是被許母激的。
更别說割草流血事件後,她又迎來了新的傳言——割個草都能把整個手掌劃傷,真蠢!
今年她要報仇雪恨!
這是一座大幕,裡面據說安葬了他們的老老老老......祖宗,一群人割割鋤鋤20分鐘,才把雜草清理完畢,舊泥蓋上新泥,一切準備就緒,衆人紛紛擺上各家祭品開始祭拜。
糯米飯,豬頭,豬肉,發糕,水果,糖餅......
擺好後,開始點紅蠟燭,上香。
許英拿着點好的香跟着衆人誠心鞠躬祭拜,每拜一下,總能聽到婦女們嘴裡念叨些求祖宗保佑的詞句,許母也不例外。
許英聽了一耳朵,大緻聽懂了許母的意思:今天是清明節,我們帶吃的用的來看祖宗了,祖宗們吃好喝好,也請祖宗保佑家裡人身體健□□活順遂,女兒婚姻幸福,多子多福......
這讓她想起網上流行的一個段子。
有人問:孩子多大了不再依賴父母?有人答:你沒了他來上墳還讓你保佑他。
現在她隻想說,不止您的孩子,您的孫子,您的曾曾曾曾......孫子女也來請求您保佑了。
就是這麼多人,祖宗們不知道能不能忙得過來?
期間又斟了幾次酒,最後拜了一次,大家把帶來的紙錢紙衣燒給祖宗,放了鞭炮,又趕往祭拜下一位祖宗。
祭拜完大祖宗,祭拜小祖宗,一位位往下輪,等跟着大伯一家祭拜完爺爺奶奶後,許母便帶她獨自過來祭拜許父。
許父的墓在一棵不大不小的不知名的樹旁,不同于老祖宗們用棺材存放屍身,許父的屍骨已經從棺材取出,裝在棕色瓷缸内,在小土坡上挖了個小洞安身。
清理完雜草,點上香火後,母女倆一時有些靜默。
過了許久,許母開口:“給你準備了酒,你從前愛喝,一年也就看你一次,你多喝些。小英要結婚了,男方家是西城區的黃家村,開車的,能賺錢,養活小英不成問題,看着是個好相處,會疼人的,你就放心吧。”
“衣服、鞋子也給你準備了幾套。”
“你在下邊,要是遇到困難了,缺什麼,就給我拖個夢。”
“記得保佑我們女兒身體健康,無病無災。”
“女兒現在也長大了,有本事了,自己做生意呢。”
“哦,記得保佑女兒生意興隆,财源廣進。”
......
許母一說,就停不下來了。
許英聽着聽着,不免有些失神。
即使重生了,她也不确定人死後有沒有靈魂,是不是真的有陰曹地府?她一死一醒來就在這副身體了,沒有見到别的鬼,也沒遇到一隻鬼差。
此刻,她又希望有。
這樣,他們父女就能團聚了吧......
想着,她雙手合十,再三鞠躬:
抱歉,占用了你/你女兒的身體,如果你/你們有在看,請你們放心,對于許母,我會像親生母親般,敬她愛她護她,養她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