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鳴秋就這樣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一個決心要返回孟城和母親同生共死的種子已在他的心中發出了芽——這個芽是如此特别,他一想到自己的母親,這個芽就像楔子一般被錘子砸着往自己的心裡更進一步,愈來愈下,直到白色的根須遍布他的心髒;愈來愈長,飛過茫茫的西海将他和母親聯系起來。
再次睜開眼時,孟鳴秋的眼中的稚氣已完全消散。他不再要做一個還要母親羽翼保護的男人,他要從今年今日,此時此刻,肩擔起他應承受的重量……
海面的風波越發肆虐,一丈來高的巨大浪花被掀了起來。柳細雨他們的小漁船開始劇烈起伏,随着海波忽上忽下;強烈的失重感讓柳細雨用手指緊緊扣着船緣,即使如此,她也不時被突如其來的起伏襲擊,一個響頭磕在船底的木闆上。
宗玉山和那小厮更好不到哪去,他們拼命抱着漁船的小小桅杆,甚至連腳也派上了用場。傾盆的雨水已讓他們睜不開眼來了,二人的表情痛苦而以至于猙獰。
時不時地一個浪頭打來,可以讓他們的小船要麼船頭翹得老高,要麼船尾被轟地擡高。再者,直接在浪頭上漂浮着,再轟地一下掉下去,一大攤海水霎時間便漫進船裡,一直漫過柳細雨的膝頭。
柳細雨的皮膚被海水泡得發白。但此時她可不能再隻幹坐着了,宗玉山和小厮二福的手腳都沒有空來處理漫進船裡的海水,将海水舀出船外的重任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柳細雨匍匐着在船裡尋找工具,還果真讓她找着了一個葫蘆瓢,看來這條船的前主人似乎也經曆過他們現在的情況呢……柳細雨趕緊用浮腫的手拿着葫蘆瓢舀海水,然後再匍匐着把身子探出篷子,把海水倒進它該存在的地方。
宗玉山從眼睛縫裡一直關注着柳細雨,他看着她一瓢一瓢地舀海水,再一步一步地艱難地爬出篷子,将一瓢一瓢的海水倒出。如此循環往複,直到船裡的水再也舀不起來為止。
風浪似乎減弱了,天色也開始暗淡了起來。在海上如此折騰地漂流了許久,柳細雨、宗玉山和二福已經筋疲力盡,三人紛紛倒在船裡,将身體保持在一個讓自己好受點的姿勢。
二福猛地一下又坐起,趴到船緣邊嘔吐。風浪越來越小了,海面變得平靜下來,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已經入夜。
三人翻出漁船裡的食物——一包油餅,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摔得稀爛的梨子。
“就隻有這些嗎?”柳細雨看向宗玉山。
“嗯。”宗玉山咬下一口油餅。
二福忽然從衣服裡一個饅頭,笑着對柳細雨說:“小姐,我懷裡還有個饅頭哩!你們先吃吧。”說完,便小口小口地啃起了饅頭來。
柳細雨心煩意燥,他們被剛剛那場風波弄得死去過來,至于方向則早已迷失,唯一确定的便是他們還在海上漂流。難以想象就靠那些油餅,他們三人能支撐多久,萬一又有風暴呢?
“柳小姐,不要想太多,你看,星星出來了。”宗玉山指着天上最亮的一顆星,繼續說道,“那是北極星,無憂島在南邊,我們現在正朝着東邊漂流,但,事實上,我們是不可能到商城的。”
柳細雨聽了這話更急了,“你這是在鼓勵人嗎?難不成我們真要去無憂島當野人?”
宗玉山清了清嗓子,“柳小姐,無憂島雖說人煙稀少,但不是完全的蠻荒之地啊,那裡有水有草,我宗某還是很有自信的。”
柳細雨聽了,隻暗暗地在心裡生悶氣,她生誰生的悶氣呢!當然是她自己的,她隻恨自己走時沒多去帶點食物,竟然讓宗玉山扛着她走了!
她還生宗玉山的氣,氣他為了耍酷把她扛着走了,要是她自己走,多還得是帶點食物!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滿天隻有繁星。銀河如同一條乳白色的帶子,橫貫天空,當中的無數閃閃的星星,亮如粒粒白沙,被或綠或粉的星霧團簇着。北極星異常的明亮,為海上漂泊的人們指明了方向。
突然間,柳細雨注意到,在他們的右手邊的遠處,有條大船緩緩地行駛着,朝着與北極星相反的方向。
“他們也要去無憂島!”柳細雨拉了拉宗玉山,把那條船的方位指着給宗玉山看。
“哪裡?哦,我看見了,好,柳小姐,你吃飽了嗎?二福你呢?”
此時,很不争氣地, 二福的肚子咕咕地響了一聲。
二福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
“不用管它……”
柳細雨見狀抓起一個油餅往二福嘴裡塞,“就知道你的肚子不争氣!”
二福讪讪地笑了笑,旋即幾口就把油餅扒拉了。
“那好,柳小姐,二福,我們得把這條船劃到南方去,也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顆星的反方向。”
此時的海面相當溫柔,隻有柔柔的海波在小漁船旁一圈一圈地漾開。沒有風,桅杆上那塊髒兮兮的白布無力地耷拉着。
“怎麼劃?”二福身體一下子坐直了,雙眼在暗淡的星光下顯得炯炯有神。
“用手劃。”
“哈,宗玉山,船槳呢?沒有船槳嗎?”柳細雨死死地盯着宗玉山說。
“啊,那個啊,我裝船的時候好奇,當做訓練武器舉了舉,完了忘了把它放回去了,現在大概還在孟城吧。”
柳細雨氣得站了起來,猝不及防地撞了頭。
“小姐小心!”二福急聲喊到。
柳細雨捂了捂自己的腦袋,看向二福說:“二福,你喊得太晚了!”
柳細雨鼓緊了腮幫子,斜着眼、咬着牙看着宗玉山說:“《左傳》言‘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