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風雲攪動,烏雲幾乎壓迫到了江邊,漩渦卷着水汽以摧枯拉朽之勢襲來,水腥味鋪天蓋地,水面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腔體,水汽極速旋轉着,将陳富仲包圍在中心點。
阿婵和霍彥先他們的船,因為離陳富仲太近,也進入了包圍圈。水汽形成旋轉的幕牆,但轉速快到極限,竟給人一種十分平靜的錯覺。
但身處其中的人,會感受到這種“平靜”的假象帶來的壓迫感:
水汽磅礴伴着魚腥,仿佛無形之中有隻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胸口處悶痛異常,努力吸氣卻發現怎麼也喘不過氣。
陳富仲踩水的步伐徹底淩亂,改在水中亂蹬。
從看到這個位置,船停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這個異象是沖着他來的,他極力想要擺脫這個恐怖的巨型水腔,但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他被迫卷入水腔。
水腔急劇縮小、縮小、再縮小,很快就如蠶繭一般隻将陳富仲裹挾其中。
人在極速旋轉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再進行任何思考,眩暈、麻木、窒息、被撕扯,很快陳富仲就感覺自己的魂魄和身體已經分離,模模糊糊失去了意識。
頃刻間,巨型水腔像蛇一樣卷着陳富仲“鑽”入水下,在水底形成漩渦,因為水深的緣故,漩渦黑洞洞的。
每一個看到這個漩渦的人都會覺得脊背發涼,莫名的恐懼,好似那是一隻填滿了無窮無盡怨毒的眼,盯着你,等你自己送上門,将你吞噬。
而阿婵和霍彥先的船距離陳富仲僅兩尺開外,卻絲毫未受到影響。
船上,繡衣察事司司衆鴉雀無聲,所有人似乎靜止了一般。
他們眼睜睜看着陳富仲被卷入幽深無盡的深淵之中,悄無聲息,都暗戳戳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衆人經曆過常年艱苦的訓練,通過了司中嚴酷的考核,見慣了各種極刑折磨人的慘狀,但這個水中巨型空腔依舊令他們毛骨悚然。
馮鶴延和譚胥生在一邊更是呆若木雞,差點吓尿了褲子,沒想到看别人受刑比自己受刑還恐怖!
一個人知道自己即将面對什麼酷刑,固然害怕,固然痛苦,但這種恐懼和痛苦總會提前有一個心裡預設。
但這個巨型水腔和漩渦帶給你的壓迫感、窒息感,與所有他們認知中的酷刑都不同。
常聽到說厲鬼索命,等到現下親眼看到,才覺得如此震撼。
譚胥生瞬間覺得朔勒給他的蠱蟲都不算太過分了。
片刻後,水面恢複平靜,所有人才如夢初醒,他們似乎一直風平浪靜地待在水面上,衆鬼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他們的船竟然紋絲不動。
繡衣察事司衆人内心駭然,這可不是他們随随便便運用千斤墜就可以抵擋的漩渦,甚至比決堤那天還要聲勢浩大。
他們不禁悄悄俯身去看船身上貼的幾張符紙,心想這樣薄薄幾片黃紙竟有如此功效,女高人真是太恐怖了,怪不得之前大人的腦袋在女高人手裡随便搖晃,大人都不敢動,擱誰誰敢啊!
“小心别掉下去。”阿婵貼心提示。
衆人趕緊正襟危坐。
霍彥先咳嗽了一下,掩飾饒是自己見多識廣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的尴尬,小聲問阿婵:“人,還能活着撈上來嗎?”
阿婵見他語氣中甚至帶了些小心翼翼,噗嗤一笑:“放心吧霍大人,隻是略施小懲而已,他還得活到我們抓到妖道的那一刻。”
霍彥先着實是捏了一把冷汗。
本來和阿婵說好,讓衆鬼吓唬一下陳富仲,隻要吓到他能将妖道藏身之處和下一步計劃說出來便好,誰想到阿婵的“略施小懲”竟然玩這麼大,虧她還說這次會“溫柔”一些。
比起她來,他平時折磨人的路數還算是溫柔了!
阿婵解釋完便閉起雙眼,調整氣息,手指微動,手中立刻出現五張符紙。
符紙好似有人用繩子牽引一般,幾乎是貼着船身悄悄“爬”到了船舷,悄悄沒入水中。
這一切,悄無聲息。
随後,霍彥先聽到阿婵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很低,那是一段晦澀難懂的咒語。
霍彥先聽不太懂,但結尾的話他明白,大緻意思是,阿婵與衆鬼締結契約,承諾它們,一定會将陳富仲繩之以法,為它們報仇,請它們暫時将陳富仲交還,因為他可能會害死更多無辜的人,現在還需要陳富仲活着,幫助破案。
這是在與衆鬼談判呢。霍彥先本以為會是阿婵暴力施法直接将陳富仲弄上來,好吧,現在看來,她這一次确實是“溫柔”了一些。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凡鬼碰到害死自己的兇手,都不會輕易放過,尤其是冤魂索命。
而阿婵現在的舉動,無異于與鬼搶人,還是在怨氣如此深重的厲鬼手下搶,難度可想而知。
雖然說讓衆鬼把陳富仲活着換回來的理由,在霍彥先他們看來很充分,但厲鬼畢竟已經死掉了,破不破活人的案跟他們關系也不大,而它們隻要手刃仇人就可原地投胎,這樣送上門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衆鬼真的願意把陳富仲還回來嗎?
霍彥先習慣對所有事情保持質疑,但當他閃過對阿婵這樣的質疑時,他就知道,這個想法不對。
其實在阿婵和他商量将陳富仲扔到江中吸引衆鬼這件事的可行性時,他就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她。
他相信阿婵可以說服衆鬼放棄手撕陳富仲的機會,配合他們查案。
而霍彥先也不知道這樣下意識的信任從何而來。或許是在仙昙村阿婵頂着天雷火焰,走向魚妖幫它将内丹與小寶的魂魄分開時,他就已經決定信任她。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阿婵對付妖物的本領實在強大,這些鬼怪無論願不願意,都得配合她。
他也不是沒見過一些道家高人驅鬼捉妖,但像阿婵這種次次陣仗這麼大,不僅全身而退,甚至還能遊刃有餘的,他還從未見過。
霍彥先在阿婵的碎碎念中胡思亂想,突然,水面又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