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東西打包完畢,也不過小小的一個箱子。
顧臨溪站起身,辦公室空蕩蕩的,天色早已暗下來,窗外的霓虹燈映在玻璃上,在牆面投下斑斓的光影。
她輕輕地将轉椅推進桌下,擺放整齊,才搬起紙箱離開。鎖舌咔哒合上的聲響,就像一個輕輕落在地上的句号。
沒有太多情緒起伏,或是說,她不敢去想。
一轉身,葉晟不知何時已經等在那兒很久了。
“回家,還是?”
“先把這些放到她家裡,然後問問岑遠有沒有什麼要拿走。還有,她的花應該很久沒有打理了,我不大會弄這些,你有空的話幫忙看一看……”
她語氣平淡地羅列出要做的事情,每一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可時隔數日再來到嚴歧南的家門,她捏着鑰匙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個不停,好半天都插不進鎖孔。
家裡是熟悉的味道,仿佛那人還在。她從包裡拿出一張還未拆封的CD,放在了音響旁的架子上。
“應該是她填錯了地址,所以寄到我那兒去了。”顧臨溪對葉晟解釋。
嚴歧南熱衷于收藏古早的音樂光碟,架子上擺得滿滿當當。葉晟看了許久,随手抽出了一張,又拿起那張新的,若有所思。
“有什麼問題嗎?”顧臨溪正要往陽台去。
“這像是盜版的,你看,”葉晟把光碟遞給顧臨溪,“歌手的名字寫錯了。”
顧臨溪一愣。正如他所說,占據半個版面的花體英文有一處明顯的錯誤,但她沒有心情細看,因此忽略了。
這是她們都喜歡的歌手,也是嚴歧南那些藏品裡的大頭。注意到這一點後,顧臨溪也發現了更多的疑點:“她不會分辨不出盜版,況且這是十年前發行的專輯了,她肯定早已有了。不會到現在才……”
她忙忙地拆開塑封,幾度險些脫手。
“别急,我來吧。”
當那台銀色的機子上亮起指示燈,顧臨溪忍不住将雙手交握在一處,指甲嵌入肉中。
黑色屏幕顯示出倒計時,音樂聲緩緩流出。
“……Walking through the city streets
Is it by mistake or design?
I feel so alone on a Friday night……”
他們站在CD機前,低沉的女聲在不大的空間内環繞,顧臨溪無暇欣賞,手攥得越來越緊。每多唱一句,她心中的忐忑就多一分。
“……Choose your last words
this is the last time
Cause you and I
we were born to die……”
四分鐘倒計時毫無意外地結束了。
安靜的間隙,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嗨,嗨,能聽見嗎?”
熟悉的聲音——這幾乎是早有預料的。可顧臨溪還是感覺胸口被重重地錘了一記,一時間耳鳴轟然而至。
葉晟迅速轉動旋鈕,将音量調至二人剛好能聽見的大小。
“嗨,臨溪,是我——你能聽出來的,但我還是想做個自我介紹,”CD機裡的人頓了頓,顧臨溪能仿佛能看到她抓頭發的樣子,“我是嚴歧南,2011年4月21日出生于超研院,編号AIX-5,第五代人造人,超能力基因編碼指示特征為藍色虹膜。在我之前,已經有過數個失敗品,無一例外都被銷毀了。”
她嗤笑了一聲:“嚴格來說,我也算不上是一個成功的産品,但好在我發育良好,天賦優秀,沒有嚴重缺陷,因此決策理事會留下,并持續觀察,我也因此能夠存活至今。我還是很優秀的對吧?相信你也發現了,我出生時就是12歲,那麼幼年的記憶是哪裡來的呢?
——答對了,當然是出廠設置啦。”
她一直在用誇張的玩笑語氣說着,到了此處,沉默卻足足持續了十秒。
“什麼童年、爸爸媽媽……都是虛假的,”她說,“一次次地被校正、重構,我也開始分不清至今為止的人生,哪些是寫在基因裡的命中注定,哪些是出于我的意志,就連與你成為朋友也是注定的……或許我的一生都是被精心寫好的程序不是嗎?
我和我的失敗品姐妹們被制造出來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成為第二個你。”
咔。葉晟突然伸手按下暫停鍵。
“還好嗎?”他看向身旁的顧臨溪,她始終面無表情地盯着CD機,漆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
她的身形籠在陰影中。葉晟覺得現在的她像黑洞,所有砸向她的東西都被無聲無息地吞了進去,連同自身所有的情感。
可她不是黑洞,她是被黑洞吞噬的人。
他忍不住伸過手去,卻在碰到她的手背時停了下來。
她的睫毛閃了閃,垂下雙臂。
“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