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浩是不是還在綏港讀私立?”
她無名火起,嗓門不由得高起來,語氣少有地尖銳,直到段多安暗中碰了碰她的手臂,她才後知後覺地看到大堂經理已經來了。
岑遠忍下了那句“她還是未成年”,心想篡改年齡大概是她家中的主意,若要當面點破對雙方都不好。
“沒事,我有話想和黃小姐說,能不能讓她提前下班?”
“當然沒問題!您是先到房間休息,還是現在就——”
“現在。你不用忙了,我就在茶座談,”說罷,她脫下外套扔給段多安,“幫我拿上去,你先歇着。”
段多安低聲勸:“已經很晚了,改天再說吧。而且這裡這麼多人看着,她以後不好做。”
岑遠不答,心中卻也意識到是自己太沖動,讓眼前的局面變得尴尬。她走向還呆立在門外的黃永希,放輕語氣道:“這幾天我都在綏港,如果你還有話想跟我說,就去找陳經理,行嗎?”
“好。”黃永希垂下頭,順着傘面流下的雨水在腳下彙成一個小湖,潮濕的褲腿貼在皮膚上,冰涼又黏膩,她從未感到如此難以忍受,甚至想拔腿就跑。
就在此時,一個裹着雨衣的男人沿着斜坡緩慢地走上來,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疊地迎接。
“您好,我幫您拿雨衣。”
“别碰我!”男人喝道。他的臉隐在帽檐下,下半張臉被口罩擋住,隻露出了兩隻枯槁的眼睛,黃永希慌張地收回手,卻被人拽住胳膊猛地往後拉,她下意識驚叫,卻看見男人發了狂般拔腿就朝自己奔來。
“賤人!我殺了你!”他扯開雨衣,隻見腰間滿滿當當地捆了一圈方盒,手中牢牢地攥着導線的一端,步步逼近。
她們離得太近了。岑遠情急之下推開黃永希,迅速舉起雙手吸引他的視線:“你找我?起碼讓我知道你是誰,不然我死了也是不明不白,你又怎麼報仇?”
她看到男人的身體一僵,似乎是在猶豫,半晌,他顫巍着揭下口罩,那張臉憔悴不堪,幾乎讓岑遠認不出來。她的目光沒有因為思考而遊移,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你是李晉。”
“你當然應該記得我,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喪家犬一樣被掃地出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好好的,根本沒被感染!你憑什麼把我趕走,憑什麼奪走我的超能力!!”
李晉是綏港超管所異化事故的幸存者,根據他的叙述,異化存在傳染可能,岑遠便親自下令将他的芯片移除,以防萬一。即使後來的研究證明異化并不會傳染,ADCA也沒有再将他召回。
畢竟這樣的人在ADCA太多了,并不值得特别關注。但岑遠的記性很好,在聽見聲音的那一刻,就已經識别出身份。
“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你恨我是應該的。我們換個地方談可以嗎?你恨的隻是我,我知道你也并不想傷害其他人,”她試探着走近一步,“我跟你走,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别耍花招!岑遠,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是你的自負害死了所有人。我這炸藥可不是過家家,在場的一個都跑不掉。”
他獰笑着,臉上的溝壑更深。
“怎麼不說了,怕了?你不是最會花言巧語嗎?”
她看出李晉的眼中隐隐透着得意,他嘴上說着同歸于盡,實際上卻并不會馬上動手——或許是想多看一眼自己的落魄忏悔,又或是想提什麼要求,無論哪種都好,隻要時間拖下去,就有反轉的機會。于是,她蹙起眉頭,用絕望的口吻說道:
“我要怎麼做,你才會放過他們?”
視域中,酒店的情形一覽無餘。段多安早已暗中退到李晉看不到的區域,悄悄組織人員撤退到了地下室,同時,特警已經将酒店團團包圍,狙擊手就位。但李晉遠離落地窗,站在兩個立柱與之間,一步也不挪動,被一槍斃命的可能性太低。他的大拇指就靠在啟動器的按鈕上,哪怕隻是手抖,都可能會引發爆炸。
為了防止遠程操控爆炸,無線電被屏蔽,她在通訊器裡聽不到任何指令。
“所有人,都不許動。”他環視四周,高聲威脅。深夜入住的客人不多,此時還在大堂裡的主要是酒店工作人員,一舉一動都很顯眼。
目光重新回到岑遠身上,他睜大猩紅的雙眼:“死到臨頭還想要當英雄,就跪下求我啊!不願意?我看也是,你岑遠怎麼會對一個小喽啰低頭?我們的生死去留,不是向來全在你一個人一句話上麼。現在他們也要因你而死了,到地獄去贖罪吧——”
他的話驟然止住。岑遠屈下一條腿,接着另一邊膝蓋也輕輕落在地面上,她低着頭,用周圍的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對不起,全是我一個人的過錯,求你……”
她深吸一口氣。
勁風貼着頭頂掠過,将她身後的數根細柱齊齊切斷,聞到血腥味的刹那,她一躍而起撲向李晉,擋開他的胳膊,遙控器掉落在地,連同那顆形容枯槁的頭顱一起。
他背靠的結構柱上僅留下了一道割痕,鋼筋暴露出來,染上鮮紅的血。
“别看,走。”她朝蹲在茶幾下瑟瑟發抖的黃永希說。
“炸彈可能會二次爆炸,這裡交給排爆小組。”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拉起她。
不停地有大理石碎塊掉落,顧臨溪在她們上空撐起一片屏障,岑遠掙開她的手自己站起,一眼也沒看她,隻是怪笑一聲:“多謝。”
“辛苦了。”
“怕死罷了。”
她重重地按着突然作痛的胃,甩下顧臨溪快步走出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