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為了響應“充盈人類逐漸匮乏精神”的口号,腆着臉問上城區申請了幾塊巨大的投屏。方鶴旻對面樓那一塊就是這麼挂上去的。
此時投屏上早沒了扭着腰肆意熱舞的表演者,屏幕裡的人眉目逐漸跟夢裡分離開來,漸漸變成那個神情淡漠的清理者A隊隊長。
方鶴旻擡手撫上冰涼的玻璃窗戶,隔着下城區永恒的黑暗,和此刻眼前唯一的光亮遙遙相望。
秦知淵的瞳孔和他的發色一樣,都是深邃的黑色,而此時那玄珠似的眼睛看着鏡頭,無悲無喜,倒确實像個公正無私的救世主。
投屏裡正大肆宣揚着這位新上任的清理者,把研究所未來的計劃透過各種公示渠道“開誠布公”地一一列舉出來,試圖為籠罩在巨大陰霾中的人類播種希望。
前幾日芯腦人又一次搶占官方的頻道對人類下了戰書,他們高歌芯片控制的自由,宣稱要建造屬于芯腦人的家園。
“羸弱的人類永遠比不及我們,芯片控制才是這個世界的最終路。我們無謂冷暖,不怕疼,不怕傷,不會輕易死亡。我們沒有無用的悲憫,隻有無盡的極樂。”
戰書一出,上城區嘩然,貼身護衛的工作一時間人才急缺,黑市榜單揭都揭不過來。
研究所人力無法顧及的下城區更是嚣張地下起了印刷着戰書的紙雨,劣質紙張鋪天蓋地地把這個消息砸向這群底層蝼蟻。
底層人擡起頭隻能看見塗鴉着瘋狂的天花闆,麻木的雙眼被飄落下來寫着“自由”的死亡宣言蓋住,唯有流浪漢興奮地收集着這些紙張給自己做了用來過冬的“棉被”。
普通人在這個時代裡隻能随波逐流,數量驟增的芯腦人就像是在向這個世界發出最後的通牒,誰也說不出目前所發生的這一切是不是人類滅亡前的最終劫難。
研究所早已經道盡途窮,才迫不得已搬出堪稱救兵的新清理者,急于用這種方式穩定民心。
投屏的内容已經切換成了其他的清理者,方鶴旻失去興趣地移開了視線。
他起身打開房間門走了出去,外廳的燈感應到生命活動迹象,随着方鶴旻的腳步逐一亮起。雇傭兵的豐富報酬讓方鶴旻得以在下城區挑選到一塊不錯的居住所,甚至還能順帶養個小孩。
方鶴旻走到橫占主空間整面牆壁的投影前,似木早已出門,在開機鍵旁貼了紙條囑咐他記得備接下來一周的食物。他把紙條撕下來,順手摁下了開機鍵,懸浮操作按鍵憑空彈出,座椅從地闆下配合着升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方鶴旻的大腦裡傳來了一條異常訊息,緊跟着響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強行闖入别人的頻道導緻信号鍊接并不太通暢,這讓對方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
“叛——叛徒。”
“你跟我們才是同類,為什麼不回來?你母親很想你。”
方鶴旻動作一頓,神情不悅,許久沒有聽見的遊說還是那麼的如出一轍,沒有新意。
半晌,他忽然笑了,問:“你知道芯片和人類的區别嗎?”
頻道那頭的芯腦人感到不解:“什麼?”
方鶴旻沒有回答。
回憶裡的那個人在方鶴旻耳邊認真地說:“我覺得最大的區别之一是感情。這包含很多方面,我希望你能學會辨别,數據僞造的情感與人類意識映射出的情感相比就是工業糖精。嗯,對,上周你說難吃的那個。”
對方見方鶴旻沒有反應,像一個設定好的程序般繼續自己的遊說:“人類有什麼好的,研究所不照樣被我們耍得團團轉?我們都不會計較你的擅自離開,回歸我們,順便把那些流落在外的同類也帶回來吧。他們被研究所切斷了聯絡頻道,找不到我們了,隻有你能把大家都帶回來。”
“狗叫完了麼?”方鶴旻垂眸敲下最後一個代碼,結束了手上的定位追蹤,言簡意赅地送客:“滾。”
沒給對方繼續開口的機會,方鶴旻調出彈窗,眼也不眨地給自己的頻道上了鎖。就在他按下确定鍵的瞬間,斷開的鍊接猶如尖刺紮進太陽穴。方鶴旻猛地從椅子上跌落,饒是有心理準備,劇痛也讓他承受不住地蜷縮在了地上。
這個鍊接芯腦人的頻道方鶴旻已經關上很久了,這次鎖會意外打開,大概是昨天遇到秦知淵的時候情緒波動太大,當時警告彈窗太多,他一時間沒有發現。
他頭抵着牆壁,大口喘着氣,許久才緩緩坐直身體。偏長的頭發半遮住方鶴旻的雙眼,他随手往後一薅,打濕頭發的冷汗變成了現成的固發劑,就這麼随性地把自己變成炸毛。
窗外的巨幕又輪播到了介紹秦知淵的環節,方鶴旻走到窗前,盯着屏幕上的人信手給對方發了條短信。
遠在上城區的研究所裡,收件人本人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正忙于梳理歸納自己的行程計劃。
為了保障絕對的信息安全,清理者的通訊器都由研究所統一配備。
這個通訊器此時被秦知淵放在了桌案一旁,它震動起來,在桌上轉了半圈,大有秦知淵不收看短信就要在桌上起舞的架勢。
而一旁的秦知淵不緊不慢地寫完了最後一個字,合上記事本塞進手邊的小型書架裡,這才伸手拿起了通訊器。
【親愛的清理者隊長,今天我心情還可以,請問還需要我去研究所配合調查嗎?】
不用猜都知道來信的是誰,這勾起了秦知淵昨天那段不太愉快的記憶,但這人本就可疑,現在送上門來,秦知淵認為并沒有拒絕的理由。
秦知淵從通訊器屏幕上移開目光,看了眼才剛塞回書櫃裡的行程本,敲字的手指都用力了些:請于明日17:30準時到達研究所,過時不候。
短信剛發過去,那頭就回複過來。
【當然,我會準時到達的。很期待與您的再次見面。】
秦知淵看着短信,莫名想起了那雙被憤怒燃燒的灰色瞳孔和噴灑在耳邊的熾熱氣息。
“不太愉快。”
沒由來的,秦知淵不喜歡這句話。
他回過神,抽出行程本把這個新增的待辦事項補了上去。
秦知淵很喜歡完成一件事以後在紙張上打勾的感覺,隻有這一刻他才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在秦知淵桌上還擺着一份關于進化人編号的紙質檔案。
為規避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洩露,進化人的編号采用的是随機錄入的方式,但為了方便查閱,即使是沒有人使用的編号也會一并以空白内容收納在冊。
而此時檔案停留的那一面無記載的空白頁,正寫着編号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