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淵靠近的時候熱氣也蔓延了過來,方鶴旻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握住秦知淵的手腕止住了他想要拔出自己嘴裡的糖的動作。
“放開我的手。”秦知淵的聲音和平時一樣沒什麼情緒,但語速卻慢了些。
方鶴旻退開一步,問道:“你剛剛說什麼糖?”
秦知淵眼神跟随着方鶴旻抽離開的棒棒糖,片刻後低下頭,也不看他了,說:“你送我的糖。”
經秦知淵這麼一提醒,某些關于配料表的印象逐漸湧上心頭,方鶴旻記得當時買的時候确實看見了含酒的提示。他隻知道這個好吃,才想要送給秦知淵也嘗嘗,根本沒想到秦知淵是一點酒也沾不了。
“完了完了,以前在實驗地也沒機會知道這種事啊。”方鶴旻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你都醉了還去洗澡?現在難不難受啊?我扶你回房間睡覺?”
秦知淵感覺自己的頭很暈,但他愣是強撐着站在方鶴旻前面,沒回答方鶴旻,反而問道:“你好奇,為什麼不來問我?”
方鶴旻跟不上秦知淵的思路,“問什麼?”
秦知淵走到沙發坐下,仰起頭看站着的人,沉默了會這才開口:“你讓時日暮多和你聊聊我的事情,你既然好奇,為什麼不來問我?”
“時日暮和你說了?”方鶴旻悠然坐到秦知淵身旁,側身面對着他,眼神裡盡是興緻盎然的新奇,他沒見過這樣子的秦知淵。
方鶴旻笑着問:“我問了你就願意和我說嗎?那你告訴我,你的記憶有沒有出現過斷層?”
秦知淵垂首安靜了會,像在思考,方鶴旻就耐心地等着。
“更小的時候有些記不清了,但14歲至今的、都完整地保留在我的記憶裡。”秦知淵說完肯定地點了點頭,但緊接着他猶覺不夠嚴謹,又補充道:“倘若有部分遺忘,那也隻是大腦的處理機制讓我短暫抛棄了這些占内存的不重要垃圾。隻要我想,随時可以重新翻出來。”
方鶴旻沒想到秦知淵似乎是真的想告訴他,試探着笑說:“記這麼清楚啊,那你24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秦知淵的語速雖然很慢,但并不像在撒謊,反而是在翻找着他的記憶,“三年前嗎?我在......在準備參與虛拟界的實驗。”
方鶴旻追問道:“那參與實驗之前呢?23歲、16歲,或者更小的時候,你都記得些什麼?”
酒精讓秦知淵現在的思維變得單一了起來,他直覺現在的對話有些刨根問底,但卻已經無法處理不了其他信息,就隻是斟酌着用詞,想把方鶴旻好奇的事情告訴他。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就犧牲于研究所第一批芯片暴動,之後陸正收養了我。但陸正常年待在研究所,所以是祝把我帶大的。祝也是研究員,她教了我很多,是我很敬仰的一位長輩。多數時候我都跟在祝身邊,偶爾也會被陸正帶去研究所參加一些事務。”
秦知淵的過往确實如他所說般完整地保留在記憶裡,所以當他随着方鶴旻的追問,緩慢挑揀着把二十多年來的經曆說出來的時候,多年來跟在祝身邊的事情也再次出現在秦知淵的記憶裡。
祝在秦知淵的人生中充當了母親、導師、朋友的身份。
“小淵,你看這是什麼?”祝從不吝啬于跟秦知淵分享她的研究成果。
“……一枚芯片和一個嬰兒?”年幼的秦知淵和祝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實驗房裡,兩個巨大的圓柱型培養皿泛着綠色的光,是這個白色建築中除他們二人外唯一的色彩。
秦知淵對芯片興趣不大,他好奇地指着另外一個培養皿,問道:“這個小孩為什麼睡在裡面?”
祝摸了摸秦知淵柔順的黑發,輕聲說:“他醒不過來,隻能靠培養皿維持生命。”
秦知淵問:“他是人類嗎?”
祝溫柔地笑了笑,“他當然是人類,隻不過他和其他人不一樣。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那個研究員朋友嗎?她遇到這個嬰兒的時候就發現他後腦裡有一枚芯片了,她費了很大的功夫維持了他的生命體征。”
“是陸教授在進行研究的進化芯片嗎?”秦知淵對這些并不陌生,“那他會在培養皿裡長大嗎?”
“是的,這個嬰兒不幸被芯片入侵了,但他掌控了控制主權,”祝的眼神燃着光,秦知淵仰起頭,從祝的眼睛裡看見她的希冀,“他會長大的,也肯定會醒過來走出培養皿的。”
秦知淵跟祝的相處記憶,是他所有回憶中最為模糊不清的,但卻也是他最珍藏着的記憶。他時而想起少年時跟着祝在實驗房裡學習芯片相關知識的時候,時而又莫名想起一臉憂傷地看着他的祝。
秦知淵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祝偶爾就會用那種目光看着他,一旦被他發現,卻又會悄然移開目光。
“小淵,私心下我隻要你健康快樂地活着就好了,但多數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祝抱緊了坐在一旁的人,“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今天跟着研究所去了中央城,他們收走了中央城的管理權。”秦知淵安慰着祝,“我們現在有更多主權去解決實驗殘留的問題了。”
“這很好,”祝放開秦知淵,“你要記着,現在的一切都是錯誤的,我們要糾正這些錯誤,停止實驗,殺死芯腦人。”
那時的祝因為疾病已經變得很虛弱了,她被困在了病房。實驗房裡存放着芯片和那個小孩的培養皿一如既往,隻是少了一個每天都會拜訪的身影。
秦知淵時常往祝的病房裡跑,沒有祝的帶領,他也不再去實驗房。漸漸的,白茫茫的實驗房便在秦知淵的記憶中變得模糊了。
跟祝相處的年月裡,祝總會跟他提起要停止試驗,要殺死芯腦人。所以在祝病逝後,秦知淵跟着陸正進入研究所時,祝的叮囑編織成了他腳下唯一的路。
在緩慢的叙述中,秦知淵感覺思維開始變得清晰,可一擡頭撞進方鶴旻的視線裡,他又忘記自己想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