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奎司這句話和秦知淵萌生出的念頭不謀而合。
他正想開口,鐘奎司忽地擡手攔他,秦知淵順着鐘奎司目光的方向看去,看見了遠處跌跌撞撞朝他們這而來的身影。
“老鐘啊!”那身影踉跄着跑近,猛地直愣愣撲倒在地上,他面朝地面,也不急着爬起來,“找!找你老半天!”
秦知淵從這人身上聞到濃重的酒味,随着他摔倒被抛落的酒罐骨碌碌滾到秦知淵腳下,看着這個摔趴在他們面前的人,秦知淵稍稍後退了一步。
鐘奎司走過去想把人扶起來,奈何底下的人不配合,他沒拽起來,索性蹲在這酒鬼面前,輕歎口氣問:“找我什麼事?”
酒鬼就着摔倒的姿勢仰起臉,鼻血順着他的動作往嘴邊流,他伸舌舔去,說:“我兒子說你不讓他去研究室了,”他沖鐘奎司一笑,露出沾了血色的牙,“這哪有因為孩子打人就不讓他去學習的道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秦知淵皺眉看着。
鐘奎司說:“我隻是讓他回家思過幾天,沒不讓回,你就放心吧。”
聽見這話,酒鬼手腳麻利地爬起來,“您這意思是那小子訛我?”
“......他可能理解錯了,這事你回去跟他說清楚,叫他明天就回來,記住,是明天。”
“放心吧放心吧,我肯定不會打得他動不了明天沒法上課的,”酒鬼抹了抹鼻子上的血,“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酒鬼說着蹲下身撿那掉在地上的酒,滾落老遠的易拉罐隻能倒出點空氣,酒鬼伸着舌尖半點酒水沒接到,轉而又把啤酒扔掉,晃晃悠悠地走遠了。
鐘奎司還蹲在地上,看着那酒瓶彈落幾下,他緩慢站起身,沖眉頭擰成倒八字的秦知淵解釋:“一二代芯片的芯腦人,這人生前就挺'望子成龍'的,芯片違抗不了他這個執念。”
這條路又安靜了,鐘奎司笑笑,眼底卻滿是哀愁,“方鶴旻在這些人裡面就太正常了,我想着努力引導一下,他如果有機會離開這裡,是不是就沒那麼難過日子了?”
秦知淵垂下眼。
在這種環境底下,對于經曆過正常人類社會生活的人而言,沒人會不對方鶴旻心懷憐憫。
鐘奎司又忽然說:“你猜猜我腦後現在會不會也已經有芯片了?”鐘奎司手比槍狀輕敲兩下頭部,“這些東西隻要找到任何一絲機會就會附到你身上,還沒開始強占人類意志就會先悄無聲息地奪走部分功能去快速恢複它們進入人體時留下的細微創口,我們根本無從察覺,隻有等待意志被剝奪。”
秦知淵詫然:“早期的研究員上傳到實驗地的時候也沒有進行芯片檢測嗎?”
“檢測上傳?”鐘奎司古怪一笑,沒有回答,“在實驗地,我親眼目睹了身邊許多人逐步走向失控,這是你無能為力阻止的。我最近做了自我觀察,我在變得和他們一樣,我可能真的也快沒時間了。”
說話間二人到了研究室,鐘奎司識别了門禁,邊走進去邊說:“連鶴旻那小子都說我變兇了,我以前脾氣出了名的好,結果現在平日裡承受了絕大多數暴力、把這些都當作尋常的人都覺得我兇。”
秦知淵跟上鐘奎司,剛進了鐘奎司辦公室,他把門關上便問:“所以你是覺得你随時可能被芯片控制,但你又放心不下方鶴旻,才忽然想找我?”
“你很聰明,”鐘奎司回身看秦知淵,“哪怕是研究室也危機重重,實驗地裡沒有安全屋,我隻能托付于你。”
秦知淵直視鐘奎司的雙眼,“我也是研究所的人。”
“是嗎?可我怎麼看你的行為也沒完全偏向那地方啊?”鐘奎司走回休息區倒了兩杯水,秦知淵接過水,鐘奎司這才不緊不慢地指出秦知淵的不忠心,“方鶴旻這種異常樣本完全值得提前報備給研究所,可你卻沒有。”
鐘奎司從自己的書桌暗格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秦知淵,“方鶴旻的記錄。既然你沒打算上報,那就永遠不要讓研究所知道他。至于以後如何,就看這小子的命了。我盡我所能了。”
研究所會議室的門掃過秦知淵的臉,亮起識别成功的标識,緊閉的門打開,秦知淵邁步走了進去,心裡卻仍想着白天和鐘奎司的對話。
今天是他們一月一次的例行彙報日,碰巧趕上清理者有事,聽一道回來的幾個觀察者閑聊,似是清理者的隊長大手一揮,直接讓他們一塊進了會議室。
秦知淵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注意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一側臉便對上清理者為首那個A隊隊長的視線。秦知淵的目光下落,瞥了眼桌上的名字,主動打招呼:“林隊長。”
林杳期笑着應了聲,他好奇地湊近秦知淵,“诶小孩,你這麼小怎麼也去實驗地湊熱鬧啊?陸教授讓你去鍛煉鍛煉?”
沒從對方的臉上找到任何打探的神情,似乎真的隻是好奇閑聊,秦知淵便回話道:“我主動申請的。”
“嚯!厲害啊!”林杳期笑眯眯地拍了兩下秦知淵的肩膀,“少年有成!”
說話間陸正也到了,見林杳期收住話頭倚回椅背上,秦知淵也擡眼望去。
清理者旁聽觀察者的彙報無可厚非,反之他們就沒有權力去聽清理者的會議内容了,所以率先彙報工作的就是這群剛從實驗地裡出來的觀察者。
輪到秦知淵對面的觀察者彙報的時候,他站起來道:“我負責的R區域發現了一對疑似進化人的兄妹,因為他們的行為跟周遭的芯腦人差異很大,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提前報告。”
陸正聞言精神一振,又仔細詢問了一些這對兄妹的表現,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之後研究所會為你提供一些測試要求,務必如實記錄那對兄妹的接下來的反應。”
秦知淵敏銳地注意到身旁的清理者坐直了身體,聽着那些彙報和實驗要求,他垂下眼。
實驗地裡的方鶴旻被他用手指抵着嘴角,秦知淵記得在面對那人茫然眨了眨的雙眼時,他猶豫着提起嘴角,說:“高興的話,就這樣子笑起來吧。”
方鶴旻有樣學樣,勾起了毫無感情的笑臉。
“這什麼啊,皮笑肉不笑的,”路過的鐘奎司将方鶴旻拎着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胸脯,“看我的!小子,得這麼笑!”
說着鐘奎司便哈哈大笑起來,留一旁兩個小冰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回憶到這,秦知淵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輕輕推了推,他倏然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彙報已經輪到了自己。
注意到林杳期擔憂的目光和陸正看過來的眼神,秦知淵站起身,面不改色地隐瞞道:“我負責的L區域暫無異常。”
會議結束後,秦知淵正起身想走,趁着觀察者退場,會議室亂哄哄的,林杳期拉住他,低聲問:“小孩,你剛怎麼發起呆了,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