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做不了的方鶴旻頹然轉身，想看向又一次開始承受劇痛的秦知淵。

但身後地下層遍布儀器的冰冷場景悄然褪去，緊迫的時間和混亂的記憶讓眼前的一切快速翻過，露出了讓方鶴旻心下一顫的畫面。

身旁忍受着疼痛的秦知淵消失不見，方鶴旻跟随着記憶，邁着和秦知淵相同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實驗地的邊界，看見了不遠處獨自一人坐在一塊巨大岩石上的年輕的方鶴旻。

在那個方鶴旻身側就是一片扭曲着的世界，裡面的建築、樹木，所有事物都以倒影的方式呈現着，折疊、交錯。對那時的方鶴旻來說，那裡是意識模糊地段，是他屢次涉足卻無從探清的未知。

方鶴旻和記憶芯片中的秦知淵并肩，一起看着那個滿心彷徨，時不時就四處眺望的年輕的方鶴旻。

他在等人，他曾邀請過秦知淵共同探查異常的地段，但那時秦知淵沒來，還忘掉了這件事情，但方鶴旻并不怪他。

時隔幾年，取得巨大進展、幾乎要觸摸到世界邊界的方鶴旻，不死心地再度邀請了秦知淵，他在等秦知淵。

身側的秦知淵動了動，一聲輕歎落入方鶴旻耳中，他看着秦知淵想擡腳走出去，方鶴旻眉間微蹙。但就在這時，觀看着記憶的方鶴旻同步聽到秦知淵記憶中的聲音，研究所毫無征兆地發布了召回急令，宣稱實驗地即将坍塌，要求所有觀察者立即回到實驗樓頂層。

秦知淵腳步一頓，聽到召回的他瞳孔急劇放大，連帶着内心劇烈的震顫也牽動到了一旁的方鶴旻。

巨岩上的方鶴旻又停下了他在記事本上書寫的動作，雙手撐在岩面上朝他們這邊看來。建築擋住了他的視線，秦知淵壓抑不下的難過蔓延到身側，但命令讓他無法停留，秦知淵後退幾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遠處的人，似乎是想在這幾秒間将對方徹底刻進腦海中。

旁觀着這一切的方鶴旻還想回頭再看一眼獨自坐着翹首等待的、年少的自己，但秦知淵已決然地離開了那裡，方鶴旻不得不被秦知淵的視角帶着走，耳邊皆是秦知淵因急速奔跑而劇烈的喘息聲。

方鶴旻恍惚地想——原來他那天不是不願赴約，原來秦知淵并沒有欺騙他。

那時的方鶴旻以為他做錯了，他不該再次嘗試向秦知淵分享世界的異常發展 ，因為他的每一次分享都注定着被秦知淵遺忘掉那個時間段的自己，方鶴旻以為秦知淵抛棄了他。

失落至極的他獨自進入意識模糊地段探查，再次出來時世界卻天翻地覆，他的世界徹底壞掉了。

方鶴旻奔跑過各個秦知淵可能出現的地方，實驗樓的門沒有關上，他暢通無阻地狂奔進去，在地下一層找到了獨自站在裡面目光無神的秦知淵。

而此時記憶芯片中的秦知淵同樣目的明确地跑向地下層，方鶴旻恍然地觀看着這一切，意識到這是自己當年最後一次看見秦知淵前，秦知淵獨自在這裡發生的事情。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繞過那些精密的儀器，撲到實驗台前争分奪秒地開始進行最後的操作。這是秦知淵留給自己和方鶴旻最糟糕的也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計劃，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想采取這項措施。

但研究所的利刃高懸實驗地所有人之上，秦知淵想到鐘奎司說的自己已經盡力，說不認為秦知淵有能力去改變什麼，尚且年輕的秦知淵不懂，但多年來無數次無用的嘗試讓他明白了一切。

秦知淵站在實驗台前，最後一次點擊了确定鍵。

他将方鶴旻在實驗地所有資料，包括曾經錄入在内的稀少檔案也一并銷毀。将經年累月仿照着自己的實體投影數據構建出來的，屬于方鶴旻的投影暫存進實驗台，隻要實驗地進入銷毀亦或者封鎖，方鶴旻這具實體投影都會被判定為研究所遺落的數據被彈送出實驗地。

最後秦知淵将方鶴旻完完全全地從記憶中删除，徹底地遺忘了這個人。

做完這一切，他茫然地擡手摸到從眼角滾落的淚水，在還沒來得及分析出内心情緒的時候被研究所強制下線，原地獨留下一具為了完成這個世界最後認知的空殼。

訪問權限到期，方鶴旻被踢出了實驗樓，他出現在實驗樓門前，半刻也沒停留，直接從實驗目的原地下線。

“憑什麼，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忘了我......”

方鶴旻出現在秦知淵的住處門口。

他的右眼瞳孔迫不及待地運轉起來，眼淚卻不斷從泛紅的左眼流出，方鶴旻分辨不出這是秦知淵記憶中最後時刻殘留的情緒還是他自己瀕臨崩潰的理智。

高速運轉的數據極快地定位到了現實中秦知淵的位置——他正在中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