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和二十二年，褚衛王在位時。

邊關蕭瑟，哪怕剛剛入秋，夜晚的風依舊寒涼。

顧淮披着一件極其寬大的外袍，後擺拖在了地上，他就這麼踉踉跄跄地跟在一個男人身後往前走着。

“我是你的父親，從今以後，你就叫顧淮。”

男人是顧江，是鎮守燕城的一城之主，也是戍衛邊關的鎮平王。而這是顧江見到他的第一面時說的話，沒有問他是與否，仿佛他從來就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就像此刻一樣。

山風呼嘯而過，四周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隻是跟着眼前的這個人。直到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後失去了焦點。

再次醒過來時，他被人背在了背上，天幕黑壓壓的低垂着，讓人喘不過氣。

直到遠處漸漸出現一點光亮，他不自覺的擡頭看了過去。

“醒了？”顧江開口，聲音沉穩，“前面就是燕城。”

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大，一直到靠近，他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古樸高大的城牆底下，滿滿的站了一排人。這是顧淮第一次見到守城的将士，不似皇城門口的侍衛那樣一絲不苟，這裡的人仿佛都帶着些沙塵的氣息，是常年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出的軍甲的痕迹，腰間的刀透着寒光與血氣。另一隻手中都提着一盞燈籠，燭火搖曳中照着一張張堅毅的面容。

在将士們中間的是一個高挑的女子，低低的攏着發髻，頭上肩上都沒帶什麼首飾，遠遠地看見他們就在沖着他們招手，提着燈籠，笑意溫婉。她身旁還站着兩個人，個子略高一些的氣質旭朗，是和身旁女子幾乎如出一轍的眉眼。那個年紀略小一些的則抱着手，似乎有些不情願的拎着手裡的燈籠。

顧江在來之前都告知了他，那就是他素未謀面的母親和兩位兄長。

走近跟前，顧江把他從背上放了下來，那個個子高些的過來扶了他一把，直到他站穩才開口道：“路途辛苦了，以後這裡就是家了。”

顧淮點了點頭，還有些許不适應的眨了眨眼。

“你就是淮兒吧。”女子微微彎下腰，湊近了他，語氣親切，“今後你便把我認作母親就好，如果叫不出口也沒事，我姓文，你可以叫我—”

“見過母親。”顧淮面無表情，卻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

文貞有些驚訝地用手捂着嘴，而後反應過來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這裡不比都城，沒那麼多繁瑣的規矩，淮兒，你自在些來就好。”

顧淮不知道說些什麼，就又點了點頭。

“這是你兩個哥哥，玄和和成伍，你還有個姐姐在汾城，現在事務繁多，年底就能見到她了。”

顧玄和溫和的看向他，“顧玄和，字玉朗，我大你許多，不嫌棄的話叫我大哥就好。”

“見過大哥。”

“成伍和你年齡相仿，你們應該能玩到一塊兒去。”顧玄和說着，看向旁邊的顧成伍，見他站得遠遠地一臉不忿，于是皺眉喊說道：“顧成伍。”

顧成伍聽到自己的大名，才不情不願地朝前走了一步，撇着嘴說：“我叫顧成伍。”

“二哥好。”顧淮答得從善如流。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吧。”文貞攏了攏衣袍，朝長子說道，“玄和，帶弟弟們回去休息吧。”

顧玄和點點頭，牽住了顧淮的手，他另一隻手朝顧成伍伸了過去，顧成伍前一秒還在看着他們，下一秒就速度飛快的扭過了頭，丢下燈籠自己朝裡面跑了過去。

顧玄和無奈的歎了口氣，朝顧淮說道：“你别太在意，成伍他可能是還不太适應，過段日子就好了。”

顧淮沒說什麼，任由顧成伍牽着入了虎巍關。

文貞落在了最後，她擡手用帕子輕輕擦了擦顧江臉上的塵灰，疼惜的看着自家丈夫，“情況很嚴重嗎？”

顧江嗯了一聲，神色凝重，“這個孩子或許沒辦法再回去了。”

文貞很是詫異：“可他不是……”

“這一趟生了許多變數，本該是—”顧江話未說完，朝遠處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看了過去，緊蹙的眉頭就沒有放松過。

“以後将他當做顧家子來看待吧，天不會亮了。”

顧淮被帶到了一處小房間，裡面擺了兩張床，一個櫃子，角落有一張書桌，上面擺了厚厚一沓的紙和一排毛筆，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東西了。

一張床上已經躺了人，是顧成伍，蒙着被子背對着門。

顧玄和帶他坐在了另一張床上，蹲下身看着他，“臨東這邊不比都城，沒有那麼好的環境。不過衣食住行上要是有什麼缺的，盡管和大哥提，不會虧待了你。”

“這裡沒什麼不好的。”顧淮摸了摸厚實的床褥，語氣誠懇。

顧玄和被他的動作逗笑了，那副眉眼彎彎的模樣更是像極了文貞夫人。

他站起身摸了摸顧淮的頭，“安心睡吧。明日我再來帶你熟悉這裡的其他地方。”

顧玄和走了之後，屋子裡就沒有人再說話。顧淮吹滅了蠟燭，默默地脫了鞋襪鑽進了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