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顧淮邁出了腳步,像受到蠱惑一般,他拼盡全力的朝前走去。越來越近,直到他能看見那個人影——
他看見了顧江。
是幻覺。顧淮知道,因為他看見顧江背上的自己。
那個孩子閉着眼睛,安穩的躺在顧江的背上。顧淮以為自己的淚已經流幹了,可那一瞬卻突然又紅了眼眶。顧江背着他,走得很穩,寬闊的肩膀上足夠承載下他。顧淮看着他們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穿透了他的身體。
“你找到了嗎,想要奔赴的自由。”
他聽見那個孩子的聲音,從他背上傳來。
“荒廢了那樣久的時日,在真正有所期望、該朝前跑的時候卻邁不開步子了,那個人是你嗎?”
不是質問的語氣,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像在陳述。
“不是……”
他想要反駁,喉嚨卻幹澀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孩子緊緊摟着他的脖子,将渾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背上,“你孑然一身的來,又何必背負這些?回到都城,尋求庇護,你不該向來如此嗎?”
聲音還在說着,顧淮卻已經分辨不清,腦中一片嗡鳴,隻有那一句向來如此不停地重複在耳邊,不止有他的聲音,激昂着,痛哭着,悲憤着,男人女人的聲音交雜着響起,顧淮幾乎要崩潰,他身形不穩的栽倒了下來。
下一刻,顧成伍的手臂直直的垂下來,滑到了他的身側。
顧淮瞳孔驟縮,腦中一片清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隻餘一條冗長的山道。
衣袖上的血痕早已幹涸,卻依舊滾燙的貼着他的手臂,那條為他畫下的路早已足夠清晰,有人在他背後推了一把,他的夢裡開滿了紅色戎葵,還有人在等着他們回家。
顧淮勉力用膝蓋支撐起身體,複又重新站了起來。
“……二哥,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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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不記得那晚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在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的眼前隻有黑壓壓的屋檐,他躺在床闆上,手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一個仆從見他醒來便迎了上來,溫和的沖他說道:“小少爺您醒了。”
顧淮記得他的臉,是在顧家本宅見過的人。一晃神顧淮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燕城,回到了那個炭火暖熔的冬日。
那仆從恭順的說:“回少爺,是守城的士兵發現了您,您當時昏倒在了城門前,他們……他們認出了小二爺。”
後面半句話說得遲疑,顧淮心髒傳來一陣鈍痛,他猛地坐起身,“我二哥人呢?”
“他、他……”仆從連說了幾個他都沒能把話說完整,低着頭不敢回答。
“說話!”
“成伍已經安置好了。”
門口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随後便是利落的腳步聲。
顧淮怔怔的看着門口的人,朝她走了幾步,“……阿姐。”
顧岚和去年見時沒有什麼變化,甚至比起那時看起來要更銳利,軍甲似寒鐵一般,臉上鉛粉不染,發髻高束。隻是眉宇間有驅不散的滄桑,如寒風獵獵。
“是我的錯……”顧淮強忍着嗓音中的顫抖,“二哥如果不是為了救我——”
話隻說了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了,顧岚的手放在了他的頭上,輕輕地拍了兩下,“你把他帶回家了,做得很好。”
顧岚緊蹙着眉,看着眼眶一片赤紅的顧淮,有些欣慰,“阿淮,你長高了。”
顧淮低掩着臉,生怕眼淚奪眶而出。顧岚撇過頭去,不再去看顧淮,低聲說:“你先好好歇歇,晚些帶你去看看你的外甥,他前些日子滿月了。”
“二哥……二哥給他取了名字,”顧淮嗓音幾乎帶上了哭腔,喉嚨發緊得幾乎要喘不過來氣,顧成伍沖他說這番話的表情似乎還在眼前,“單字一個域,取自無所畛域。”
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地上,不敢交彙,才堪堪止住了潮水一般湧來瀕臨決堤的痛楚,顧淮不敢崩潰,而顧岚更不能崩潰。
她顫抖着吐出一口氣,半晌才緩緩開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