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天剛蒙蒙亮,宮門前仆從有序的清掃着路面。
顧淮下了轎,面前便是莊嚴大殿,他大步邁上台階。
高公公立在檐下,身側的小侍撐着一把傘。見來人,一甩拂塵,道:“王爺請進吧,皇上已等候多時了。”
大殿清淨,腳下是黛青金磚,被擦拭得光潔如鏡,透着幽幽寒涼。
高位之上是端坐的帝王,身旁空無一人,目光垂落在門口,看着不疾不徐走入殿堂的身影,眼底是深重的濃墨。
“臣見過皇上。”
顧淮并未行禮,他立于堂前,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梁。
梁靖玺朝前招了招手,手肘抵在扶手上,“你離近些,殿上太空了。”
顧淮依言朝前走了幾步,梁靖玺眯着眼睛看了良久,而後疲憊的靠在了椅背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皇上今日叫臣來,不為飲酒?”
梁靖玺緩緩搖頭,抽出台面上的折子随手一扔,甩在了顧淮腳邊。
“自己看吧。”
顧淮拾起折子,三兩行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虎巍關前主将鄭彥在返回都城之後被人殺害于青卯大街,此事倒是稀奇。”
顧淮點評了兩句,合了折子,“皇上是想要我着手調查此事?這不該是欽差閣的差事嗎?”
“這種話就不必再說了,你知道朕找你來是要問什麼。”
“臣不知。”顧淮說得坦然,握着折子的手垂在身側。
“仵作查出鄭彥死在三日前,而你卻在那天出現在了青卯大街上。鄭彥回都城之前還有人看到長相神似東恩王的人出現在了虎巍關。”梁靖玺神色有些煩躁,他翻着桌上成堆的奏折,語氣越來越急躁,随後一把将奏折掀翻在了地上,“從昨日起就有好幾個監察聯名上奏,彈劾你這個東恩王目無法紀,殘害公良!你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顧淮默默的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奏折,上面朱紅的批注還未幹,血淋淋的濺在了地上。他彎下身拾起了幾本,上面正如梁靖玺說得那般,滿是彈劾的罪名。
顧淮神色分毫未動,語調平穩,“皇上息怒。”
“别撿了!”梁靖玺猛地站起身,“給朕解釋!”
顧淮将手裡的折子搭在了桌子上,“您既然單獨叫臣來了,那此事必然是有了定論。是真是假,您說了算。”
“朕說了算?”梁靖玺眼神一暗,“若要讓你死呢?”
顧淮兩手一攤,“無憑無證,臣便要為此而送死?未免太冤了。”
梁靖玺大步走至殿前,一把抽出高懸于牆壁的寶劍,劍刃寒光四溢。他将寶劍橫亘于兩人之間,劍尖對準了自己,“如若此刻朕高喊護駕,你今日便會喪命于此。”
這次顧淮有了動作,他擡手上前,卻不是要奪過寶劍,而是把手護在了劍刃上,眉頭微蹙,“何至于此。”
“呵。”梁靖玺一聲冷笑,他松開了手,任由劍落在了顧淮手中。
“我真是看不清你到底有幾分真話。”他朝後退了幾步,目光定定的看着顧淮,“還記得你剛入都城的時候嗎?那時我便說過,你與我大哥長得很相像。我認你做了義兄,這幾年你也兢兢業業地扮着一個好兄長,履行着你的義務,怎麼偏偏到這個時候不演了?”
顧淮颠了颠手裡的劍,将它置于牆邊,“皇上誤會了,為人臣子最重要的就是本分,臣自不敢逾越。”
“好啊,好。”梁靖玺撫掌,連道幾聲好,半刻沒說出什麼話來。
寶劍立足不穩,順着牆壁傾倒,精心護養的器具和石階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兩人卻連看都沒看。
梁靖玺緊盯着眼前的人,眼中的寒芒比之寶劍更甚,他開口,語氣中帶着愠怒,“那朕放你回去,如何?”
“放臣回去?”顧淮面無表情,說出口的話倒帶了兩份笑意,“臣從不曾被困過,何談放字?”
“……是了,”梁靖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失了氣勢,他跌跌撞撞幾步坐回到龍椅上,“當初是你提的要回都城。”
殿門大敞,屋外的雪飄進檐下,濕成一片水漬。
“就是在這裡,朕見到了你。”
梁靖玺遙遙的望向了殿外,白雪覆蓋下的磚紅城牆格外乍眼,“你踏進殿堂時,帶着爐火燃盡都融不化的鋒芒。當時隻覺得城牆太矮,困不住臨東的鷹。時過境遷,朕覺得這一切好似從不曾改變。”
“錯了,早就變了。”
顧淮聲音很低,逐字逐句卻清晰的回蕩在殿中,“臨東的鷹不會盤旋在都城的天空,站在您眼前的,不過隻是個厭倦了戰場的逃兵。”
門外石階堆上了薄薄的一層積雪,又很快被仆從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