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衣袖裡還裝着捉妖師離開前送的護身符,可他現在瞧着應該是用不上了。
來北山本就是另有目的,從前聽那隻呆鳥碎碎念的時候就提到過她一直在北山,從出生到長大都在這裡,他也就賭了一把,看她這麼久不出現,在這裡能不能找到那呆鳥。
他所經之處,不見落葉與雜石,像是被人齊齊清掃過,本該難行的山路也成了捷徑。
江離不禁起了笑意,默默将護身符收進了囊袋中。這呆鳥今日倒是老實,沒有着急地湊上前來。
行至清泉旁,他幹脆就地盤腿坐下,從背簍中拿出師娘備好的烤餅,一葷一素,一手一個,遲遲不見下嘴,皺眉百般糾結。
“哎呀,快吃呀!”還不待江離看清楚,一道青影閃到他眼前,話是對着江離說的,眼神卻巴巴盯着他手裡的烤餅。
多日未見,她還是未變。江離壓了壓笑,将那素餅收起來,肉餅遞給了山玉。
“給我的?我不吃。”她抿緊嘴,一臉堅決,可是受不住江離看破一切的目光,堅決不到半刻便繳械投降了。
罷了,再裝下去江離真的不會跟她再客氣了。
可能兩人誰也沒想到,本來時隔多日再見,總要有禮有節地打個招呼,再慢慢熟絡起來,按照步驟,該是略顯生疏的,接着是多交談,問一句這些日子你過得好不好?最後才終于恢複從前。
但是一個烤餅就打散了所有步驟,從第一步直接跳到了最後一步。
“你,這些日子一直在這兒?”等着山玉吃完抹幹淨,江離才慢慢問。
提起這個山玉氣不打一處來,将墨旭軟禁她和阿茶的事統統倒了出來,本來也不覺得此事有多委屈,但是看見江離了,山玉便什麼都想告訴他,包括她被壓在心底的不悅。
說着說着,又扯遠,說起上次燈會失約,說起阿茶遭雷劫,說起跟墨旭如何相識。妖,神,已經打破了江離往常的一貫思維與認知,擱在從前,他總要評一句,怪力神說。可是現在他卻不能,活生生的實例就在跟前,他還跟她在一起相處了這麼久。
他耐着性子聽着,聽到山玉終于以一句,“我真沒想到你會來這裡。”結束了這個話題。
她等了一會兒,不見江離回答,于是喊他,“江離?”
“我在聽。”江離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我也沒想到。”
他也沒想到,他會抱着試試看的心理,跑到這北山來。他到底是來采藥還是來找人,他都已經不想去分個究竟了。
“這個給你。”
山玉疑惑地嗯了一聲,看着他手掌心裡的那瓶白瓷小罐,“什麼?”
“祛疤痕的藥。”他一直都記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她肩上的傷口,想來普通人用的藥對那傷口該是不管用,于是便用黃芪,白芷,紫草,自制了這藥膏。她雖是妖,也被妖所傷,可到底是肉身,這祛痕膏也許多少能起些作用。
山玉當下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将手覆在江離的手心上,即使中間隔着那瓷罐,但江離還是能感覺到她的手指輕觸到了他的肌膚。
“多謝。”山玉收下藥膏,彎着一雙眼睛道謝。
“無妨。”江離收回了手,在衣袖下微微攥成半拳。
“江離,你怎麼來的這裡,路途這麼遠。”她傾訴完自己的事,終于想起來問問江離。
于是江離也就三言兩語講了講捉妖師帶他來的經過,禦劍飛行,說到這四個字時,他有些遲疑的表情逗笑了山玉。
“當時,害不害怕?”山玉不懷好意地問。
江離看她一臉憋笑的樣子,悶悶地轉開臉不理她。
山玉徹底被逗笑,她第一次覺得江離有了人氣兒,他也會害怕,也會臉皮薄,也會鬧别扭。
“我不會禦劍飛行,師姐教了許久,氣得差點要拿劍教訓我,但是她後來突然又不生氣了。”
她試圖引起江離的注意,但是江離臉色更冷。
“因為她突然想明白,我本就是一隻鳥,一隻鳥學什麼禦劍飛行?”山玉邊說邊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江離微微翹起的嘴角。
似乎是發現自己被山玉帶着破功了,江離站起身,将背簍解下來塞進山玉懷裡,說話的語氣還在别扭,“你不是有法術嗎?你就拿着,應該也不會累着你。”
說完便大闊步地走了,山玉再次忍俊不禁,乖乖地背起簍子,跟在他背後。這回江離不言語,她也不開口,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走了沒多就,江離就聽到山玉叫他。
“江離!”
他轉過身。
漫天的櫻花齊齊落下,冬櫻花樹下,江離神情怔然,擡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他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這裡,可他知道,這是山玉送他的驚喜。
晚霞遍布天際,夕陽最後的光映紅了半邊天,山玉就沐浴在霞光下,眉眼飛揚地對他粲然一笑。
他此刻明白了,一眼萬年,大抵如此。
“櫻花雨,江離你喜歡嗎?”山玉提着裙子跑到他面前,仰着臉,濕亮的雙眸中,江離看到了他自己。
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來山玉一開始問過他,“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江離,我來了你高興嗎?”
這隻呆鳥,怎麼總有這麼多問題。
“江離?”山玉的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這才回過神,倒是什麼也沒說,隻替她去掉背簍,自己又背上了。
山玉知道他這是消氣了,嘿嘿一笑,手指勾住江離的衣袖,“山路不好走,一起走。”
江離懶得戳破她,一路走來,托她的福,倒沒有難走的路。
“江離這是不是白術?有健脾益氣的功效。”
江離每采一味藥,山玉就會在旁邊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