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着岔開話題。”顧鸩止收斂了平日裡稍帶玩味的态度,一本正經地說道。
靠天地不如靠自己,要是說了,不過是徒增給别人揣測自己的機會,沈然之自是不會同他說的。
“欺君罔上乃是死罪,給臣十個膽子臣也不敢。臣留下來隻是想親自看着陛下将這碗梨湯喝下。至于陛下所說的話裡帶刀,想來是陛下會意錯了。”
顧鸩止心中有所猜想但不敢斷定,但敢肯定的是,他就是在說謊。
對方不願意說,無端惱意油然而生,顧鸩止端起那碗被冷落已久的梨湯,一口悶下去。
“朕喝完了,你可以走了。”他淡淡地道。
顧鸩止見他微微颔首,不摻雜任何情感的說了一句,“那臣就先告退了”便離去。
房裡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方才還熱鬧着的地方,瞬間又變回了原樣。這偌大的禦書房裡随時都被下人打掃的一塵不染,高大的上整齊的陳列的有各種書籍,卻沒人翻閱,散發出着陳舊氣息就連撒進來的陽光也不願意停留在側。
又是隻剩顧鸩止一人獨留此處。
今日這一事下來,給兩人原本就比較僵的關系雪上加霜。
“不說”才符合他的這人,哪怕是說了也隻會是假話。
沈然之這人雖然近在身側,但卻給人一種如隔雲端令人遙不可及的感覺。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難以靠近的人,話說後宮之人通常都會主動和皇帝走近,沈然之怎麼時而與他親近時而與他疏遠。
或許他也如同自己一般,有所顧忌。
顧鸩止起身走到窗台前,一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如影随形。
在回坤甯殿的路上,沈然之步調比平日裡稍顯得急切些,但仍走出步步禮節。
回去後,便叫順德給他磨墨,他将自己先前寫下的草拟重新列了一遍,寫下的是自己想法和羅侍的不同之處。
做好這一切後,還是一如既往的看看閑書打發時間。如今不同往日,以前在沈家雖……但至少還能出府轉轉,如今他身居皇帝的後宮,享有榮華富貴,行事卻沒了以往的自在,但至少逃離了那個令他欲恨卻又不敢恨的沈家。對他來說從沈家到皇宮無疑是從一個牢籠轉移到了另一個牢籠。
接下來的幾日,沈然之依舊遵守諾言幫顧鸩止批折子,卻有意避着同顧鸩止碰面
那日傍晚,順德見自家主子這般,便提議道:“沈貴君,若是覺得無趣了,趁現在天還沒暗下來,可以到禦花園裡走走,散散心也好。”
沈然之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索性喚人去取大氅來。
出去前,他特意叫順德不必跟上。于他而言,心情不佳時更願意一個人待着,不喜有旁人在左右。
禦花園裡落日殘照,天邊被一片橙黃取代,宮殿在夕陽的照耀下泛着崇光,餘晖落到屋頂的排排脊吻上,仿佛神明降世,庇護人間。
沈然之獨自一人漫步在小徑上,衣衫逶地,輕撫兩旁的花草,他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在禦花園裡待了有好一段時間,直至落日被黑暗吞沒、飛鳥歸巢、宮門口落鎖,方欲起身回去。
夜色如墨,宮裡宵禁的鐘聲悠悠回蕩,宮人們聽到這鐘聲紛紛加快腳步朝着自己的居所趕去,生怕耽誤了時辰。興許是這外頭确實能令人心境好轉,故而沈然之不急着回去,即便是宵禁的鐘聲在耳畔一圈圈回蕩,依舊沒有打亂他的步履。
宮人們行色匆匆,整齊的回廊間小徑上穿梭。此時,一太監正火急火燎地小步快跑,低着頭神色焦急,根本無暇顧及周圍如何,隻知要在規定的時間内趕回去。
沈然之正路過此處,側身一看,才想起來,這兒好像就是前幾日順德指示他看的地方。
是顧鸩止以前的居所。
沈然之在這座宮殿前駐足,清冷的月光揮灑在殘垣斷壁上,勾勒出歲月滄桑的氣息。朱紅色的大門早已斑駁,上頭的門環上被鏽迹侵蝕,一觸碰整隻手都會被染成紅棕色,牆體上的灰燼也會随着而落下。
這所已經被遺忘了的宮殿,自然是不會有下人來打掃的,如若時常有人料理此處興許也不會這般蕭條。
就在沈然之轉身欲走之時,裡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又将他勾住。
與此同時,方才那慌忙回趕的太監也走了過來,像是沒瞧見面前還站了個人,隻聽“砰”的一聲,不小心撞到了沈然之。
突如其來的撞擊,兩人都毫無防備,踉跄着向後退去,險些摔倒在地。沈然之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直至穩住腳跟後,臉上的驚愕才全然褪去。
“你……”他本能的開口,卻不帶愠怒。
那太監如夢初醒一般,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慌忙跪倒在地,聲音顫抖着說:“奴才該死,還請沈貴君恕罪,奴才不是有意沖撞貴君的。”
方才左肩被撞到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但他似乎并不在乎,沒側頭去看,也沒用手去按住。
也怪這宮裡的宵禁鐘聲太急,他确實不是故意的,沈然之垂首,唇齒微微張合,“起來罷,快些回去,别誤了時辰。”
那太監忙應了幾個“是”,謝過沈然之,匆匆離去。
“你等等。”沒走幾步,又将人叫住,問道,“這所宮殿,會有人進去麼?”
他輕輕擡手指示身側那所與周圍格格不入之地。
走出去的太監又慌忙退到沈然之身旁,低語道:“沈貴君,你剛來有所不知,這所宮殿自先帝在世時就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至今都未解除。就算是宮裡的管事公公也不會安排人進去打掃什麼的,怎麼會有人進去。”
“是麼。”沈然之注視着門上那把老舊的的鎖,良久未做出反應。沒有人進去,那方才他聽到裡邊傳來的聲響又是怎麼一回事。
“哎,沈貴君,宮中宵禁再急,您也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