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之會意,颔首,“那臣便先告退了。”顧鸩止大概不願說,他也不強求,與其這樣與之尴尬的僵持着,倒不如先退了。
怎麼說走就走?
顧鸩止望着沈然之離去的背影,沒做出任何反應,隻是眼眸中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他方才雖回答對方無事,但顧鸩止本就是個分享欲很強的人,有什麼新鮮事總喜歡與旁人說,但在這深宮中礙于身份懸殊好像也沒有可以分享的人。
如今正有這麼個人站在他面前,願意聽他說話,方才有那麼一瞬間是希望對方繼續問下去的,或許對方追問的話他就真的會脫出口。
或許帝王注定就是孤獨的。
直到沈然之的身影消失在顧鸩止的眼中,方才回過神。
順德快步跟上沈然之,“貴君就這樣走了,也不怕陛下治您個不敬的罪名麼?”
沈然之沒有回答順德的話,而是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今早日早朝是否又有人惹得陛下不快了。”
“是,奴才這就去辦。”順德領命後,便從沈然之身側退開。
治罪?他若是當真要治他的罪,還不用等到今日。
人回來時,沈然之已經用過早膳,剛準備看會閑書。
“貴君猜的不錯,今日早朝時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為着臨安修橋一事争執不休,分毫沒有把陛下放在眼裡的意思,最後還是徐閣老出面方才止住兩人。”
“但又有了新的問題,說是要在不增加百姓負擔的前提下,把戶部的虧空給補。侯在殿前的人還說,下朝後徐閣老又單獨找了陛下談話,雖不知兩人談了些什麼,但見陛下出來時臉色就不大好了。”
“果真如此,”沈然之将書放到一旁,他不大關心徐閣老同顧鸩止說了些什麼,左不過一些瑣碎唠叨,相比之下他更在乎前者。
淡淡地小聲琢磨道,“……要補虧空麼。”
午後沈然之尋樂了顧鸩止不在的時候,到禦書房幫他把今日要處理的奏折批閱完畢,又将要是一道道寫下,留給他,才離去。
接下來的三日,沈然之依舊每日去給顧鸩止批閱奏折,兩人本就不太了解對方,如今還生出了些許參商,縱使碰面,沈然之也隻是簡單的向對方行過禮,匆忙趕回了。
顧鸩止也因着稅制改革的事日漸忙起來,不時會有大臣進宮同他商議,亦或是進谏。
這日,沈然之端坐于疊幾前靜心煮茶。茶湯入茶盞,袅袅熱氣瞬間升起,茶的清香也随之撲面而來,将整個殿内都侵染了一遍。
他端起茶盞,靠近鼻尖,輕輕嗅着茶香,唇角輕勾。此時的惬意自是不用多說的。
下一刻外頭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然之聽在耳裡,依舊淡定的抿了口茶水,待到清澀的液體在口中散開之際,方才那急促的腳步聲便止住,換成了喘息聲,停留在他跟前。
“貴君!”順德喘着氣,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将這兩個字喊出來的一樣。
沈然之将茶盞放下,問:“什麼事把你急成這樣?歇好了再說。”
他不想聽對方用快要斷氣了似的樣子同他說話。像是自己有意為難他人一般,況且他現在這樣口吐不清的,說了倒不如不說。
順德調整呼吸,慢慢恢複過來,湊到沈然之身側,輕聲說道:“貴君,您前些日子叫奴才查的那羅大人,有眉目了。”
“你說。”
“那羅大人進士及第後便進了翰林院當職,本應當隻是進翰林院做侍诏,不知被什麼人提拔,便做了翰林院的編修。對了奴才還打聽到那羅編修剛進翰林院的時候便曾與鄒大人交談過一次,兩人舉止怪異,但那次之後兩人便沒有過來往了”
“如何說來?”沈然之不解。
“說是舉止僵硬,不自然,像是及其排斥與對方打招呼似的。”
“有意思,這兩人分明在春闱時就已經結識了,現在進翰林院了卻要裝作不認識對方。”且見過交談過一次後,便不再與對方來往,估摸着就是那次在禦花園碰到羅侍後的事了。
這鄒大人在牢中時,便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當時他就覺的他行事頗為古怪,原來是與羅侍串通好的。
他如此刻意的行為,擺明了就是要避嫌。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拿不出能證明對方污蔑自己的證據。
沉吟片刻,順德突然道:“差點忘了告訴貴君,奴才方才瞧見那羅編修進宮了,像是朝着禦書房的方向去的,應當是進宮同陛下議事的。”
聞言,便提起興緻。他正巧也想找機會,會會那人,再尋出對方的一些端倪,這會子人竟然送上門了 ,還是在顧鸩止面前,他怎能放過如此絕佳契機。
“将午膳炖的梨湯呈一碗上來,随我去禦書房。”
未時,禦書房。
羅侍已經同顧鸩止交談有半個時辰了,他這次進宮來也是為着将自己對稅制改革所想的的法子,說與顧鸩止聽的。
“羅愛卿的法子甚好,不僅能保證銀饷流入國庫,還減輕天下百姓的負擔。”顧鸩止稱贊道,“愛卿可曾将這份草拟給徐閣老過眼?”
“徐閣老已經閱過了,臣這次進宮也是徐閣老叫臣親自将草拟給陛下送來,好同陛下進一步商議。”
“行,既然徐閣老都說沒問題,那自然是問題不大的。”顧鸩止将他的草拟放到一旁,他有意要将這場談話快些結束,“羅愛卿當真是才華橫溢,替朕了解了心頭大患,朕當好好賞賜于你才是。”
羅侍作揖,“陛下謬贊了,臣不敢當。”
話音一落,何福便欠身進來,在顧鸩止耳畔說了什麼,顧隻見他聽候神色有些許驚愕,“他來作甚?”
羅侍轉喜為驚,他大概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準備先全身而退。
他後退一步,向顧鸩止行禮,鎮定心神道:“臣多叩謝陛下,臣突然想起今日還同别的大人有約,還請陛下準許臣先行告退。”
殿外傳來細小的話語聲,羅侍心跳驟然加快,還未等到顧鸩止的回複,沈然之的聲音倒是先傳了過來。
“陛下。”順德替沈然之對開門,迎面而來的就是正要準備出去的绯色官服人,他這身绯色官服耀眼異常,站在讓人先不注意都難。
沈然之眼前一亮,故意擋着他的道,“羅編修也在?看來臣來的不是時候了。”
顧鸩止起身,問道:“你怎麼來了。”
今日的奏折沈然之已經批閱完了,若是往日他慣是不會主動來禦書房的。說着,目光便落在他呈在食案上的小瓷碗裡——是碗梨湯。
羅侍愣怔在原地,沈然之已經繞到他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