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顧鸩止在沈然之的示意下落座。
沈然之臉上時常是帶着笑的,顧鸩止看不透他每次臉上挂着的笑是何意,但隐約可以感覺得到那笑容就像是戴在他臉上的面具。
“為何你的臉上總是挂着些許笑意?”他随意問。
“難不成,陛下想見臣哭?”沈然之說着輕笑出聲,說道,“某雖愚鈍,但還是知曉,以笑示人總比淚示人要來的好些。”
那是自然,可沈然之這笑看起來不僅沒讓人好到哪去,更多的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将煮好的茶水注入茶盞,“别說臣了,陛下來定然不是來問臣這個問的。
“你這麼聰明,定是已經猜到了的,那朕就不兜圈子了。那些改革的方案都是你想出來的麼?”
徐閣老今日來就是專程來與他總結商議大臣提出的方案的,當然也不妨中間插上幾句對顧鸩止的規勸。
但話說回來,沈然之的草拟中也有幾處同徐閣老的想法驚人的相似。
沈然之微微挑眉,含笑道:“欺君之罪,罪不可赦。”
就直接說是你想的有這麼難麼?
顧鸩止手指輕敲着桌面,揮揮手,說:“行了行了,待會越說越遠了。你的法子有幾個朕着實不明其意,你說與朕聽聽。”
沈然之指着顧鸩止手裡的那份草拟,開始給他講述。
首先,是将賦稅合并,各種苛捐雜稅編為一條一并征收,征收時間不再像之前那樣沒有規定,而是改為在夏季和秋季。其次,将各種賦稅折合成銀兩來繳納,除少數地區依舊繳納實物。再者就是清理百姓戶籍,不同地區收不同的稅,不同的戶籍繳納不同的稅。這些方案是徐閣老提出的,然沈然之同他的相差無幾。
“我朝自太祖皇帝以來就沒有重農抑商的政策,故而商業相較于史上諸朝發達。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員的俸祿并不會低到哪裡去,即便是俸祿再怎麼低的官員,也能維持一家上下吃穿用度。但依舊有很多人私相授受,貪污腐敗。那麼要想保證銀錢都流入國庫,改革官職固然也很重要。”
“這點朝廷上的那些人都清楚,隻是不願意提罷了,畢竟這關乎到他們的利益。”
沈然之冷笑一聲,說:“中央尚且這樣地方更不為過。”
“所以你這上面所說的加強檢查機構職能,和修改律令也是就是這意思?”
“嗯。不過,凡事總有其利弊,臣也隻不過是提議,況且臣資曆尚淺,陛下先同徐閣老商議的好。”
“還有一事,”他補充道,“臣這些日子見宮中閑着無事的人倒是頗多,眼下宮中隻有陛下和臣二人,尚且用不到的下人便可将他們暫時打發走,減少不必要的開支,若是陛下日後立了後,納了妃,再根據實際需求召回部分人手,以便宮中各項事務妥善處理,宮廷生活正常運轉。”
“這點倒是可行。”
說着,外頭一聲雷響,乍破天際,忍耐已久的雨終于噼裡啪啦地從天上砸下來,這時順德在外頭喊道:“沈貴君,該用晚膳了。”
沈然之應了一聲,轉頭不等他問顧鸩止是否用過晚膳。
因先說道:“不巧,下雨了。看來朕今日隻有在你這兒用晚膳了。”
外頭雨肆無忌憚地下着,殿内燭光搖曳,照的一切都影影綽綽,唯獨殿内的兩人真真切切。
“嗯。”
沈然之叫順德傳膳,不一會,廚房備好的飯菜便被呈了上來。本是他一人用的晚膳,所以就沒準備幾道菜,且幾乎是素食。
沈然之沒動幾下筷子,便将碗筷擱置一旁。
“你這就吃飽了?”顧鸩止夾菜的手懸在半空。
“晚上吃多了容易積食。”他道。
顧鸩止今日一整日都忙着處理政務,面見大臣,午膳也未曾用。本想着晚膳好好滿足一頓,被他這麼一說,猶豫片刻,沒予理會,繼續用膳。
雨勢越來越大,落得青山隐翠,落得昏燈搖曳,落得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一盞将明将熄的燈前,坐着一绯服人。
隻見他将一小包用紙包着的東西遞給身旁的人,說:“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了,事成之後,好處定然少不了你的。沈然之,這個人警惕性頗高,若是被他發現了……”
他故意沒有繼續往下說,但那人也知他的意思。連忙應下,不敢有一絲怠慢。
“回去吧。”
人走後,他自忖道:“既然他這麼生性多疑,那麼放長線,吊大魚。”
羅侍轉身,隻見門邊,燈火闌珊處,立着一女人,眼含秋波,視線往下移一些,可瞧見素衣羅裙下是微微隆起的腹部,堪堪被手裡盛着一小瓷碗遮住。像是已經在門口待了好一會了,就是一直沒進去。
“妍栀,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去休息?”說着,起身過去扶她。
劉妍栀輕輕應了他一聲,說:“不礙事的,妾身瞧着夫君亦還未歇息,便想着過來看看。”
被羅侍扶着走到椅邊坐下,就将瓷碗放到桌案上,眼睛不經意間就瞥到了桌上還未被羅侍收起來的藥粉,心頭一震,卻沒有說話。
羅侍一改方才的陰翳之氣,言語間盡是對妻子的關切,他說:“你現在還有身子,縱然不顧及他也該顧忌自己不是?”
劉妍栀點頭,又将瓷碗遞給羅侍,“夫君喝下這碗湯後,便也睡下吧。”
羅侍接過,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外頭的世界過于險惡,人心,利益,算計無處不在,也唯有家,唯有你可容我栖息。”
屋内光線稍顯昏暗,淡黃的光暈将擺放在角落裡幾件舊家具勾勒的參差不齊,許是換上了新的,還未來得及搬走。
劉妍栀牽着羅侍的手,隻是默默地看着他,沉吟良久,也猶豫了良久,方才開口問道。
“夫君,我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