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然之還未醒來,顧鸩止之先去一步去上早朝。
人走後陌約一個時辰,沈然之也醒了,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順德,人有沒有抓到。昨日是他疏忽了,忘記刑部尚書是鄒大人,這鄒大人本就是和羅侍一夥的,又仗着顧鸩止行仁政,抓不到人最多也是隻是受些懲罰,豈會做這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的事。
沈然之氣的一陣冷笑,笑自己蠢笨。自肺腑上升的一口血嗆住喉間,令他作嘔般的咳嗽。
這時忽聽殿外的下人喊,“陛下萬安。”
順德見顧鸩止回來,一路小跑到他身側,眼中的焦急卻怎麼也藏不住,也顧不上儀态,隻道:“陛下,不好了,您快進去看看我們貴君吧,他又吐血了。”
顧鸩止聞此言,秋波裡驚起一絲絲波瀾,旋即,腳步如飛一般往殿裡趕,發絲被帶起的風吹的淩亂。
身側的何福和順德亦步亦趨,他忙側身問何福:“方才不是讓太醫下去熬藥了麼,藥呢,怎麼還沒送上來?”
何福會意,“奴才這就下去瞧瞧。”
顧鸩止推開門,腳步越來越急,繞過屏風,才見沈然之毫無生機地躺在床上,嘴角還留有一抹方才咳嗽後留下的猙獰血迹,好在胸口處還有微弱的起伏,尚在呼吸。
衣袂在空中劃出一道淩亂的弧度,風馳電摯地閃過去,一把将人扶起來。
“沈然之。”他叫着他的名字。
沈然之聽到有人在叫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過有人用這種急切的語氣喚他的名字了,自從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
或許自己熬不過這一劫也就可下去同家人團聚了,那時候日日都會有人喚他。
但他還有心願未了結,還未替家人報仇。
他本該在十一年前就死了的,活着的這條路都是别人用血和淚為他鋪成的,他的命背負着血債深仇,背負着來自地獄冤魂的嘶吼。若是此刻因此死去倒不如十一年前直接死了來的痛快。
如今是從屍山火海中一步步爬出來的,好不容易活到現在。
他不能死。
他的活下去。
活到親眼看見殘害他家人的那群人都死在他的手裡。
此刻沈然之猛的抓住顧鸩止的衣角,将頭埋下,瘋魔一般不停搖頭,不停重複喊道:“我不能死。”
似在嘶吼又似在嗚咽。
顧鸩止愣在原地,隻感覺衣襟處被什麼侵濕,緊緊的貼着他的肌膚,涼涼的,滑滑的。
他垂眸看着懷中人,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沈然之竟然在哭!
他從未想過那個總是在人前挂着一副笑,又及為愛惜自己臉面的人,竟然也會哭!
“沈然之。”他沉聲喊到,擡手在半空中凝滞了半響,方才輕輕落到對方的背上,想要安慰,卻又怕驚擾到他,隻是将手搭在他背上,卻遲遲沒有繼續的動作。
“……放心,朕不會讓你死的。”他有些笨拙地安撫道。
顧鸩止不知沈然之為何會有如此強烈反應。
兩人近乎擁抱的動作讓沈然之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迅速止住眼中的繼續流淌的淚水,斂容起身。
“……陛下,您何時來的。”他氣色正虛。
“來了好一會兒了。”
顧鸩止隻是正常關心病人,他也并不覺得這有什麼。
恰巧這時何福領着太醫帶着熬好的藥匆匆趕來。
顧鸩止從他手裡接過藥,就聞到一股苦澀味。他轉身遞給沈然之,“喝了這藥就沒事了。”
“這什麼藥?”他沒有遽然接住,反而質問顧鸩止。
顧鸩止直言:“是羅侍給的解藥方子,你中的那毒是長期服用造成的,也是西語奇毒,還得慢慢調理才能恢複。幸虧發現的及時,若是毒素侵入骨髓那就真的隻剩死路一條。”
“人抓到了?”
“嗯,他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
“自己送上門?”
“是。他同朕說若是朕放過他的家人,他就認罪且交出解你體内毒藥的方子,朕答應了他。”
沈然之:“陛下這麼做,就不怕底下的臣子說您罔顧國法,帶頭違法亂紀麼?”
顧鸩止輕嗤一聲:“朕被他們說的還少?這也沒什麼。”
沈然之隻瑤瑤頭,沒答複。
又質疑道“陛下怎敢斷定他給的方子沒問題。”
跟随而來的太醫替顧鸩止解釋道:“貴君您放心,這方子是陛下命太醫院驗證過的,沒有問題。這裡面的每一位藥材都稀世珍品,彙聚在一處熬制,多次服用方能解貴君你所中之毒。”太醫頓了頓,又補充道,“看來陛下果真是很愛重貴君的,這些名貴的藥材說用就用。”
沈然之垂眸看着手裡的湯藥,卻是遲遲沒有送到嘴邊。
“怎麼不喝,怕朕害你?”顧鸩止尚有興緻的地道。
他端起那藥碗,眉頭微微一蹙,但很快又舒展開來,深吸一口氣送到嘴邊緩緩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