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回大人,就是他。聽說起因都是春闱那事,街邊的人都說此人餌名釣祿不是個好東西。”
楊戌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在樓下掃蕩,很快便聚焦到了人群外的某一人身上,覺得眼熟。
那人與衆不同的氣質站在人群中讓人不想注意也難。楊戌伸出脖子,才看清此人的面目。
“那是,沈貴君!?”
也對,誰不想親自看到陷害自己的人得到應有的處罰,他來這倒也不奇怪。
“沈然之……然之,上次聽到這名字就覺得耳熟,但至今沒想起來是從哪聽過的。”
被埋沒在記憶深處的種子,嘗到了點點光輝,但怎麼也不能覺醒。
樓下,沈然之沒站多久瞥見樓上的楊大人,沒與人對視。他像自嘲一般地冷笑一聲。
沈然之入京以來第一次……不應當是說這十年來第一次見到這人——那個持刀親手屠了他們沈家的人。
當初嫂嫂沈汝琸帶他逃跑時,沈然之有意識地回頭記住了他的臉,可這一回頭卻成了他這十幾年來的噩夢。
心裡暗忖道:要不是因為羅侍這事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定然早就按計劃将這人狠狠地算計。然此一時彼一時,似乎還得另起爐竈。
不多時就轉身離開,甚至都沒等到架在羅侍脖子上的刀落下。
“貴君為何不繼續看了?”順德問。
“有何可看?我這次出宮本就不是……”
“為着來看這個的”這幾個字還未說完,一陣風呼嘯而過,帶起了他的發絲。
“夫君!”一聲嘶喊沖破整個刑場,似哭似喪。
沈然之瞳孔微微震動,回頭一看,刑場外的人将她攔住,阻止她沖進去。
她像一隻失去理智的小獸,奮力掙紮,試圖沖破這群人的阻攔,似乎隻要自己努努力就還能将人救下來一般。
羅侍被按在行刑台上,從聽到劉妍栀的聲音那一刻起,他便後悔了,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目光沒有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而是閉上雙眼,安靜的等待死亡。
随着一聲令下,那沾滿鮮血的大刀重重的落了下來,斬斷了生死,斬斷了仇怨。
劉妍栀早已沒有力氣再掙紮,淚水混着汗水從臉側滑落,隻覺得雙腿無力,腹中一陣劇痛。
她本就身懷六甲,如今受了這等刺.激,定然是受不住的。見她要倒下,方才身側攔着他的人忙退開。
一來是怕被這人醒後訛詐他們,二來是因為這是罪犯的妻子,誰若是救了,誰就将成為下一個被衆人口舌之人。
沈然之對一旁的順德吩咐道:“順德,前面有間醫館,你快去尋大夫。”
“是。”順德小跑離開。
沈然之戴上帽子,走過去将昏迷的人扶起來,叫了幾聲姑娘,人亦是未醒,便幫她把了把脈,還好人還活着。
順德領着大夫們趕到現場,将人擡了回去。
待劉妍栀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館裡,擡眸看見正坐在一旁吃茶的人,這人他一看便知是沈然之。
她巡視左右,說:“沈公子為何會在這?”
“你别起來了,躺着吧。”沈然之将茶盞放到一旁,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曾聽夫君說過。”
沈然之并不好奇羅侍是怎樣評價他的,但這劉妍栀一看便知他是誰,定是個不凡的女子。
沈然之:“你恨我麼?”
“恨你?這事又不是你造成的為何會恨你。”她說,“我自然有恨,恨當初沒有阻攔他犯下大錯,恨我看走了眼。”
“既然看走了眼,今日又為何還要來刑場?”沈然之不解。
“沈公子一看就是沒有愛過任何人吧,如果真的愛對方,到了這種生死别離的時候,誰還冷靜的下來。”劉妍栀抽噎幾聲,繼續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嫁給他我或許會後悔一輩子,但愛上他我從不後悔。”
“我難過不是因為從此隻剩我們孤兒寡母,而是我所愛之人的離世。你根本不會懂。”
他自然不懂,但似乎當初他嫂嫂也是這般……沈然之想,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懂。
沈然之沉吟大半響,說:“未曾有過領略過情愛,恕沈某難以理解,不過我今日來不是與你談這個的。”
劉妍栀打量沈然之,冷笑一聲:“定然是夫君交代你來的,他放不下,所以托你關照我和這孩子。我會承你的恩情,不過隻是為了将這孩子撫養長大,你給的錢我一分也不會用在自己身上。”
她回答的幹脆,沈然之也應的幹脆。
“既然這樣,我每月會派人給這孩子送些銀兩,若是還有什麼需求也盡管提出來。”
劉妍栀搖搖頭,眼淚順着眼角潸然流下。
沈然之不便在宮外久留,交代完一切後便匆匆回去。
酉時,和清宮。
自從上次寒食宴沈然之中毒後,顧鸩止便沒有叫沈然之繼續批奏折。本應下早朝後就處理的奏折,顧鸩止硬生生拖到了現在。
盼着沈然之早些好起來,繼續幫他批奏折。
一個時辰後,顧鸩止才将今天的政務處理完,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往身後椅背上靠将手枕在後腦。
半響,突然想到什麼,騰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探入衣襟之中,摸索幾下,而後嘴角一勾,将一個用油紙包裹的東西拿出。
顧鸩止将油紙揭開,原來是一小塊梅花糕,上方點綴着有紅棗粒還散發着淡淡的甜香。
單看着梅花糕樸素的外形就不是出自宮裡,不知他打哪弄來的這東西,吃的就剩這一塊了。
顧鸩止将之拿起,臨近唇邊正要送進嘴裡時,卻又止住,将它放回原處包起來,眼中倦意一掃而空。
片刻後,便随人一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