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大人許久未來,今日亦未提前柬約,她如何知道。
鸨母隻記得方才她進去時,未曾見到人,問到:“為何我進去時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這……奴家也不知。”
思來想去覺得她說的此人甚為怪異,“不行,我得将這事禀報給大人。”
見鸨母轉身離開,瓊瑤姑娘本以為自己逃過一劫,松了口氣,卻見她轉身陰狠狠地補充道:“你這幾日就不必吃飯了,給我練琴,不練到手指破血,别想停。”
夜涼如水,虛檐轉月,一枝和月香。
兩人逃出慶花樓,回宮後,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宮。
月共水明,沈然之洗漱後,尚未就寝,着一件中衣,孑然一人坐在窗台前,想今日在慶花樓的所見所聞,在躲進衣服前是所見,躲進衣櫃後,便是所聞了。
後面是何等情況全被顧鸩止看了去,兩人出來後,沈然之便沒有同顧鸩止說過話,更别說問他見到了什麼,看來他還得找時間重新去一趟。不過話說回來,沈然之從袖中取出從慶花樓揣回來的小瓷瓶子,而他之所以會将這東西帶回來是因為,這瓶子裡裝着的東西,天隻需輕輕聞,一場窒息的畫面,便從他記憶的牢籠中鑽出來,折磨他。
那東西就是就他中過兩次的绮羅香。
深吸一口涼氣,瓷瓶被他狠狠拽在手中。斂眸間,感到窗外黑影一閃,未等他做好防備,顧鸩止便落入他眼眸,好似從天而降。
可是,這他怎麼又來了。
沈然之将搭在肩上的外衣攏了攏,将瓶子瓶子收回袖内,“這麼晚了,為何還不就寝?”顧鸩止問。
“正準備睡下,不巧,陛下就來了。”
滿嘴謊話。
“都說了你可以不用這樣叫我。”他說,”方才在外頭不都還叫好好的麼,怎麼這會子回了宮,又變回來了。”
沈然之蔚藍的雙眼就像是雪山上流下來的冰水,彙聚成的一條河,卻少了河中魚帶來的一點溫度。
“你…..來做什麼。”忙轉移話題。但終究還是遂了他的意,沒再将“您”字脫出口。
顧鸩止笑意貯于眼中,“來給你送這個。”
他從身後,拿出那袋梅花糕,而在這之前沈然之都未曾注意到他在身後藏了東西,那袋子梅花糕遞到跟前,卻見他手上有一排紫的發黑的牙印。顧鸩止并沒有注意,見他正盯着自己的手看,忙将手中的東西放下,收手用長袖遮住。
這牙印是沈然之留下的,顧鸩止半點不在乎,若不是方才被他注意到,興許早就忘了。單看那齒痕顔色的濃淡程度,就知咬的人有多用力。
沈然之心下一動,轉身取來藥箱,拉他在榻邊坐下,撥開顧鸩止極力想要遮掩的手,見到齒痕時,微微一愣,他知道自己是下了狠手的,一看這猙獰的牙印,深深嵌進皮肉裡,程度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重,方才感到疚悔。
一隻手拉起他左手,另一隻手蘸上藥膏,均勻地塗在齒痕處,默不作聲。
顧鸩止:“你也不必自責,其實我一點也不疼。”
都弄成這樣了,還說不疼。
沈然之并未回他話,而是專注地給他上藥,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抖動了下,口是心非被他看穿,緩緩俯首靠近。顧鸩止隻覺手指上那種火燒似的疼痛頓時被一陣清風吹散,垂眸一看,沈然之一面上藥,一面給傷處吹氣,舒緩疼痛。
顧鸩止凝睇,眸光潋滟,眼前之人溫柔至極,但卻也如同霧裡看花一般,讓人遙不可及。
好奇怪,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想。
“抱歉……”沈然之垂眸,低聲說道。
……
他自始至終都隻有這一句話。
是惶愧在心,是思量在意,是千悔恨來萬不該。
“抱歉”二字情義說淺則淺,說重則重,但讓沈然之這樣的人放下傲氣,折腰說出這樣的話,他屬實難料。
沈然之并非多情,卻也絕非無情。
他垂眸,問道:“你今日說去慶花樓是有的放矢吧。”
“或許吧。”沈然之說。
或許吧?這又是何意?
“别模棱兩可的說話,好好回答我。”言罷,沈然之擡手,将用完的藥膏收起來,他隻忙着收拾藥箱,沒有要回答顧鸩止話的意思。
顧鸩止不知自己又如何惹得他不高興,方才都還滿懷歉意的給他道歉,轉變卻在俯仰之間。
見他忙活半天,也未回答,顧鸩止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讓沈然之的臉正對自己,四目相對,“你别弄了,回答朕。”
他這次改了自稱。
沈然之側頭推開顧鸩止的手,動作有條不紊,短暫的停頓後,才似有似無地回了一個“嗯”。
亦是敷衍的回答,讓人難以琢磨其真實的想法,不過顧鸩止也從他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聽罷,顧鸩止趁着沈然之側頭間,将沈然之藏起來的那小瓷瓶,從他袖中順了出來,當發現時,那東西已經被顧鸩止拿在手中了。
難道是自己直覺出錯了?
沈然之習慣了對周圍的一切事物設防備,但顧鸩止卻總能踩着他防備界限邊緣完美的行事。
“你……”
小瓷瓶被顧鸩止抛向空中,又穩穩地落在他另一隻手裡,像是在故意引着人過來搶,又見沈然之并沒有起身來搶的意思,語調輕浮:“這東西,我先替你收着,夜深了,你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再來找我拿,到時候我會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說完,顧鸩止轉身,消失在沈然之視野裡。
沈然之微怔。
看樣子顧鸩止似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身份會被揭露,最終都會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到那時候或許還會落得一個欺君的罪名,被處死。
若是放在以前,沈然之定會覺得沒什麼,至少他了卻了心事,但現在不同了,求生欲瘋狂占據上風,他要活着,他的性命來之不易,無論今後過得如何,他都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