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聲幽幽,似落花流水湝湝,其聲纏綿,似清風朗月鳳鸾唳,袅袅動聽。
禦花園裡錦花盛開,彩蝶飛舞于花叢之間。微風吹拂,桃樹搖曳,花瓣零落,在空中盤旋一陣後,變為地上殘紅。
俗話說高山流水覓知音,若是在此景中彈奏一曲因而覓得知音,那必成為一段妙憶。
沈然之踩過落花,漫步在禦花園的小徑上,倏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傳入他的耳廓。随即就被吸引住,順着琴聲,便找到了聲音的出處。
原來是顧鸩止在凝香亭中撫琴。
沈然之微微愣住。
顧鸩止眼神深邃而又專注,仿佛沒發現有人來了似的。
從他的琴聲中倒是聽出來了難以言說的情愫,沈然之也沒有打斷顧鸩止。
一曲終了,顧鸩止擡眸,清亮深黑的眸子中映入一人的倒影,“沈然之,你怎麼來了?”
沈然之稍稍蹙眉,這首曲子并未彈完,顧鸩止為何停下?
“方才陛下彈奏那首曲子的時候。”沈然之莞爾一笑,“陛下竟通曉琴音之妙?”
顧鸩止:“朕的生母曾是宮中的樂姬,跟着她學了些,後來做了太子每日有琴師負責朕的琴技,後靈犀暗通,進步斐然,衆人皆言是承母之天資。”
“自登基後,便很少撫琴了。偶爾撫一次琴諸多樂師、朝臣、下人便是拍手稱贊。時常有人對朕說:朕的琴技冠絕京城。”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倒也是會說。”
沈然之像是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良久,笑道:“你志并不在此,不是麼?”
“什麼?”
沈然之搖了搖頭,“陛下琴技是否冠絕京城我不知道,不過……相較我之所奏,你更勝一籌。”
“陛下方才……為何不将這首曲子彈畢?”
顧鸩止内心七上八下,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空了一段時間,像是在想什麼。忽而說道:“這本就是首不完整的曲子,我的母親在世時也隻教我彈了前半段,後半段還未來得及教,她……”
顧鸩止的母親連宮裡的妃子也算不上,故而不敢稱其為母妃。
“……抱歉。”
良久,顧鸩止問:“你可要試試?”他誠摯相邀。
沈然之正有此意,方才一聽顧鸩止彈這首曲子,為之動容。
“既是陛下相邀,心向往之,願意一試。”他笑道。
顧鸩止起身給沈然之讓座。
落座後,目光落到跟前那張琴身上,琴看起來有些舊,琴弦也褪去了原有的光澤。他纖細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回憶着顧鸩止彈那首曲子的曲調,指尖自如地動彈起來。
他彈着,顧鸩止靜站一旁賞樂,可聽着聽着卻變了調,他止住沈然之繼續彈下去,沉聲道:“停一下,此處指法有誤。”
“怎麼?”他被打斷,略微驚愕。
“看着。”輕聲說道。
顧鸩止從他身後微微俯身,發絲垂落,輕輕撥弄琴弦,示範正确的指法與節奏。這動作像極了将人圈在懷裡,親密無間。
沈然之不知方才在想什麼,隻是當他反應過來時,顧鸩止已經示範過了,“會了麼?”。
“……嗯,”他順口答道。
顧鸩止:“試試。”
這可怎麼辦,他方才不知想什麼去了,根本就沒有看顧鸩止的正确示範。
沈然之指尖搭在琴弦上,卻沒有撥弄琴弦,良久,舒出一口氣,低聲承認道:“……不會。”
聞言,顧鸩止低頭笑出了聲,“不會就不會,這又不是什麼丢人的事。”
沈然之正等着顧鸩止會怎麼取笑他,卻見他搖了搖頭,悻悻地道:“笨。”
沈然之:……
“好好瞧着。”說着,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骨節分明,帶有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溫柔。
不過沈然之并沒有好好看,他目光沒有落到琴弦上,而是落在近在咫尺之人身上。
他從未與旁人有過如此近的距離,近到隻差半掌就能完全沒有間隙。引出的琴聲時而似昆山美玉碎裂,鳳凰啼叫,時而又似芙蓉泣露,香蘭低笑。顧鸩止青絲落到他肩上,甚至可以聞到帶有淡淡的熏香味,沈然之凝眄,對方睫羽輕顫,呼吸有秩,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牽動他流轉的眼眸,以及塵封進深淵的心跳。指尖被溫情包裹,眼前存有賞心悅目,卻也讓他沉醉了許久。
顧鸩止對着空氣教了半天,餘光瞥到沈然之并沒有看他如何操作,側頭,與他撞了個正着,哼笑一聲,輕言細語地道:“看琴,不是看朕。”
智昏許久的人忙斂眸,勉強定了定神,回歸正題。
今日究竟是怎麼了?
他目光遊離不跌,就像一隻犯了錯着急找地方躲起來的小動物。
人人都愛美人,他不過是發自内心的欣賞罷了。
偷看被抓了個正着,沈然之此刻也的确想躲起來。此刻,顧鸩止附在他耳側,提醒他,“看好了,朕不會再教第二遍。”聲音低沉,而又帶有幾分迷離,像是在故意挑逗人。
一時間,琴音再次響起,飄蕩在這禦花園中,與零落的花瓣交織在一起,然而就在一個高音即将奏響之際,卻發出“嘣”的一聲脆響,琴弦猛然從中間斷開。
這琴弦怎麼會突然就斷裂?!
……
兩人彈的好好的琴弦卻不争氣,顧鸩止此刻恨不得這琴弦自己識趣地自己接上。
“你的手。”卻聽沈然之說。
隻見顧鸩止的拇指下方大魚線處有一道口子,鮮血湧出,是被斷裂的琴弦劃開的。沈然之的手方才一直被覆蓋他他的掌心下,故而顧鸩止替他擋了一劫。
沈然之喊道:“傳太醫。”
顧鸩止忙止之,“欸,這點小傷,還犯不着請太醫。我自己處理便好。”
說着,便喚何福去取了藥膏和紗布。
東西拿到,顧鸩止伸手拿起藥膏,欲給自己處理,卻聽沈然之問道:“可要我幫你?”
“……嗯。”他同意了。
沈然之麻利的幫他上藥,包紮好,中途問還不時問他“疼不疼”這樣的話。可分明是關心人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沒什麼溫度。
他可真想回答對方“下手太重了”“很疼”好讓他轉變态度,多疼疼自己。
但想了想,又怕沈然之拆穿自己的僞裝後,更會扔下人不管,所以沒敢這麼做答。
最後琴沒繼續彈下去,人也各自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