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那老翁家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兒媳,到了晚上就都回來了,隻是沒見着孩子。
因為今日顧鸩止沈然之幫了他們家做活,一家人做活也都辛苦,所以老婆子今日專門殺了一隻雞犒勞犒勞大夥。
那熱騰騰的雞肉端上來,“家裡貧寒,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二位大人的。隻能弄點雞肉吃吃,二位大人不要嫌棄。”
顧鸩止:“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們太客氣了。”
“不打緊,不打緊,二位大人可要多吃些。”
六個人圍着一張桌子,還沒動筷前,沈然之問那夫妻,“為何不見你們家的小孩。”
女人笑道:“我們村上的小孩都送到了一個大善人那,他人好着呢,說這次蝗災以後大人們都忙沒時間照管孩子,所以他便讓我們把孩子都送到了他那。”
問言,沈然之蹙眉,“為何你們如此信任他,就不怕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女人道:“哎呀,大人你不知,當時蝗災鬧的真厲害,上頭根本不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連救濟淮安縣的糧食都不肯多發放些。那王大善人見我們這般,心生憐憫,就吩咐人用他們自己的米開設起了粥鋪,施粥給我們這些百姓。”
婦唱夫随,道:“對對對,你還别說,他們粥可比官府發放的要濃稠幾倍。王善人家裡還挂着‘積善之家,扶危濟困’的牌匾,那東西可不是人家縣太爺白賜的。”
夫妻兩人一說激動了,見沈然之沒有再說話,臉上的肉僵了僵。
“ 吃飯,吃飯。”女人示意沈然之。
沈然之許是在想别的,隻是微微颔首,動作看起來卻顯得敷衍。
老翁一上來就要給顧鸩止夾菜,一連夾了幾次,卻不見給沈然之夾。他對顧鸩止的好感度是要比沈然之的,一來顧鸩止人比較熱情,人也好接近些,二來他還幫他們家幹這麼多活。可沈然之就不一樣了,他一直冷着臉,看起來就不好接近,況且沈然之一副清高的樣子讓人覺得是在嫌棄他們。
“多吃些,多吃些。”老翁對顧鸩止道。
顧鸩止連連答謝。沈然之見着他們的區别對待,大概猜到了他們不怎麼喜歡他。
不過他這人确實不大招人喜歡。
沈然之幹澀地笑了笑,小口小口地吃自己碗裡的。
他低着頭,卻見一雙筷子夾了雞肉,放在他的碗裡。沈然之側頭一見,是顧鸩止夾來的。
顧鸩止與他對視,忙收手,他隻道:“筷子……我沒用過。”
沈然之神情複雜地望着顧鸩止,不知當說些什麼,隻是“嗯”了一聲,低頭吃飯。
明月跌進夜的深潭。央央楚天是蒼茫的南海水,閃灼靈星是迷魅鲛人泣下的顆顆珠淚。
院角,一隻舊水缸内盛滿了水,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像一面菱花鏡倒映着南海水月觀音。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鳥,“噗通”一聲打在水面上,水盡溢出。
鳥在水缸裡撲騰幾下,落到窗邊,用細長喙梳理羽毛,從屋子裡透出的微微燈火照着它,将它的靈動影子拉長。像是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談笑聲,那隻鳥驚恐地飛走了。
白天裡瞧着昏暗的屋子到了晚上竟是那麼的瞮亮。這一家人不把兩人當做外人,想到什麼就談什麼,就像是除夕夜吃團年飯一樣。屋子裡笑聲、說話聲、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人差點忘了這裡面就隻有六個人。
沈然之不喜歡熱鬧的場所,也融入不進這其樂融融的氛圍,卻不好意思提前離場。他人坐在這而思緒早就飄的很遠了,故而也沒有注意到在這歡笑場中有一雙眼睛是從未離過他的。
晚飯過後,收拾好一切,所有人便都準備入睡。
顧鸩止進到房後随手關上了門,見沈然之坐在床邊,“在想什麼?”
顧鸩止走過去坐到沈然之旁邊,雙手撐着床沿偏頭望着他。
“你不覺得這裡很奇怪麼?”沈然之道。
顧鸩止:“你是說這村子裡沒有小孩兒?”
沈然之淡漠道:“原來你也知道。”
“方才那夫人不是說孩子都送到了那什麼善人家去了麼?”顧鸩止記不清他姓什麼了。
“你是覺得他有什麼問題麼?”
“嗯。”
“說來聽聽。”
沈然之忖了忖,道:“那晚被我殺的那人是個拐子。他……我……”
沈然之話堵在了喉間,歎了口氣沒有繼續往下說。
顧鸩止知道,一旦沈然之不願開口,那必定就是與他自己有關的事。他能一眼就看出那人是拐子,甚至事後還将人殺掉。沈然之是睚眦必報的人,那定是那人曾經做過什麼事觸碰到了他的逆鱗。
“别怕,都過去了。”說着,顧鸩止就擡手在沈然之脊背上拍了拍以做安慰。
沈然之訝然,不知是對顧鸩止的話感到驚訝還是他的舉動。
自己什麼時候需要别人來安慰了?!
想着,便往一旁挪。
顧鸩止見狀輕輕一笑,“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行之。與其在這裡懷疑,倒不如……我們親自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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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兩人進屋後關上門,男人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心思,跑到女人身邊偷偷摸摸地說:“你說今天那兩人什麼關系啊,什麼夾個菜還要說‘筷子沒用過’”
女人推了她一把,“能有什麼關系?我看就是那白色衣服的嫌棄我們這裡,他不光嫌棄我們這裡還嫌棄他同他一道來的公子。”
“我們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們,真不知道有什麼不滿的。”
男人撇了撇嘴道:“你說那白色衣服的該不會是那顧公子的娈寵吧,我聽說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都喜歡在身邊養一些模樣漂亮的娈寵。”
女人手指在男人額頭上狠狠一戳,“你傻呀,誰會帶娈寵來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