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彩香沒急着回下人房,她在西廂房廊下來回走了好幾遭,嘴裡嘟囔着,屋裡的姜澈看着落在窗紗上躁動不已的人影,放下手本,讓書童喊人進來。
樊彩香進來先打個寒顫,搓着手臂左右看了一圈:“這麼大的屋子,怎麼不生個炭盆?”
書童阿陽:“回少夫人的話,大夫人吩咐過,書房内室生了炭火二郎君讀書時便容易困倦,所以不必生火。”
樊彩香哦了一聲,等書童出去了,走近幾步。
姜澈正在抄文章,見她進來隻撩起眼皮看了下,手上動作沒停,“你有事?”
樊彩香盯着他冷白的手背:“你不冷?”
姜澈沒回,斂眸寫字。
“你把筆放下。”
樊彩香見他還寫,一伸手摁住白紙的空處。
姜澈不知她為何故,眼神飛快地在她細伶伶的手指上掠過,放下毛筆。
“哈哈哈哈....”
樊彩香捂着嘴笑起來:“還以為你是鐵打的呢,你看,你的手都凍成雞爪樣了!!!”
姜澈飛快收回自己僵硬的右手,耳後暗紅,“你到底要幹嗎?”
看他惱了,也不管他要不要,樊彩香把自己袖子裡揣着的手爐推過去,随手拽張椅子坐在他對面。
“我明日就要走了,想來跟你說聲抱歉。”
“就昨晚上,我跟你娘拌嘴,沒留心說了傷人的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澈沉默片刻:“你也沒說錯。當時我确實沒回嘴。”
“口舌之争非君子之風。再說了,你瘦條雞樣,也打不過人家去。”
姜澈:“......你到底是不是來道歉的?”
“昨夜的話并非我本心,隻是一時失言,還請你大人大量!”
樊彩香把之前自己在廊下想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還有,你娘說你活該遭受言辭譏諷,這話也不對!”
她舉了自己親身經曆:“我們一家逃難,我爹拜把子的兄弟貪婪我爹藏着的銀子,暗地下死手。難道因為我爹沒能打赢那惡徒,那惡徒殺人就有理了嗎?”
“我和我娘後來逃難,難道就因為我們兩個是弱女子,有人綁了我們發賣就是正确的嗎?”
“同樣的道理,你娘說你隔房兄弟兩個功課比你好,所以欺負你是理所應該的,這話不對!你功課不佳,并不是錯。相反,你隔房兄弟兩個不懂兄友弟恭,互為幫扶,還陰陽怪氣的,這才是錯的。”
“我讀書不多,但總覺得你讀書,至少不應該僅僅是為了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姜澈攏在袖中的手指緩緩動了幾下,隻沉默地看着對坐因為激動而紅着臉頰的姑娘。他沒什麼想法,恍惚覺得這屋裡多了一個人,好像沒有之前那麼冷了。
樊彩香說了一大通,朝對面露出狐狸樣的笑容。
“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日聽到了什麼?”
姜澈:“什麼?”
她把先前在東廂房聽到二夫人沈氏的話給姜澈重複了一遍。
“你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嘛?”
姜澈心中猜出幾分,卻不肯回她,輕搖頭表示不知。
對面的樊彩香像是害怕被人聽到什麼秘密,往前伸出脖子,示意他靠過來點。
姜澈抿了下唇,猶豫幾息往前蹭了一點。
“你二嬸娘她不安好心。”
樊彩香嘀咕道:“别看她一個勁兒地安撫你娘,其實她用心歹毒的很!”
“你聽聽她說的話,什麼你爹二十二有了功名,你這個兒子還沒有。
什麼你二叔比不上你爹,你二叔的兒子肯定也比不上你爹的兒子。還有還有,說你來日有功名,就讓你娘繼續管家....”
“你娘哪兒怕疼,她就往哪兒刺,還一刺一個準兒呢!”
她猛地坐了回去,瞪大眼睛看姜澈:“所以你明白了沒?”
姜澈眼神飄忽,含糊地點點頭,記憶還停留在姑娘耳後無意露出來的一顆俏生生的紅痣。他突然覺得有些口渴。
“你娘早早沒了丈夫,又讓這不安好心的妯娌時不時刺激下,扭臉就把火氣撒到了你身上。你們母子本來應是彼此的避風港呢,誰曾想她隻會嚴苛地管束你,你呢,就學會磕頭。”
她呲牙呵呵樂了下:“我瞧着你跪的動作那叫一個自然熟練,将來要是跟秦家姑娘吵架,跪起搓衣闆來肯定熟!”
姜澈:“......”
讓她這話一打岔,先前那悲情的氣氛唰得沒了
他的神色平靜,望着對面大口喝水的人頭一回生出些奇怪的念頭。
“我話有點多,擾着你清淨了吧?”
姜澈搖頭:“謝你同我說了這麼多。”
雖然瑣碎,其間蘊含的真心他聽的出來。
樊彩香松口氣:“總算是走前說了,不然擱在心底,我總覺得罪過。”
這已經是她在自己面前第四次說走。
姜澈:“......你不喜歡姜家?”
樊彩香:“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讨厭。”
提及這個,她神情浮現出點不自然,“我是替嫁過來的,身份尴尬。進來前沒想那麼多,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萬一你沒活下來,你家扣下我讓我給你守孝呢。”
“又或者你家裡生氣,直接綁了我弄死了事。”
“嘿嘿,我還想過趁你家不注意偷偷翻牆逃出去呢。”
“如今倒好,秦家姑娘一來,我換出去就行。”
“就是有些遺憾,當初秦家給了我十兩銀子呢,等這回出去了,怕是得原封不動還給人家。”
不過錢還了,她和秦阿婆的恩情一筆勾銷。
以後她娘和她在雙橋村的日子不至于低三下四的。
姜澈看不順眼她眉飛色舞,冷冷地開口:“秦家姑娘萬一不願意來換呢?”
“怎麼會!”
樊彩香振振有詞:“就說幾天前吧,你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外頭說你病得隻剩一口氣,活不過臘月。明知前頭有這麼大個火坑,你就說秦家姑娘不選你應不應該?”
姜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