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睜眼,身側已經空了。
樊彩香翻了個身,随手撩起床簾,望着窗棂上的天光發了會兒呆。
在姜家的生活比她想的要輕松自在。
婆母眼裡隻在乎姜澈的讀書大事,身為兒媳婦的樊彩香上不用給婆母敬規矩、下不必照管西院的經營,遲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照舊是在外間吃的朝食。
樊彩香看着幹粥,無奈幾許:“又是小蔥拌豆腐?”
玉蘭苦生生地點頭:“後罩有一大片空地,廚娘翻過種了好些蔥,夠吃到明年開春。”
樊彩香度過艱難日子,最苦時跟着她娘一塊啃過樹皮果腹。
這般經曆下,她格外珍惜糧食。
也不是嫌棄這飯不好,但苦的時候一碗粥是救命飯,日子好的時候實也犯不着頓頓清簡。
陽頭攀升,照得廂房亮堂堂的。
樊彩香坐在羅漢床上,照布料上的白粉線慢慢絞着,玉蘭在旁邊認針串線。門咯吱開關,鈴铛抱了新柴添進地爐裡頭,擠着腿兒湊到玉蘭旁邊。
一上晌的辰光就這般在主仆三人靜谧美好的相處中流淌而過。
樊彩香做累了在地當中繞圈活動筋骨:“大晌午,姜澈不回來吃飯嗎?”
玉蘭說不:“崔先生的學堂是後來蓋起的,跟外院南牆通一道小門,來回走少說兩刻鐘,大夫人說有這功夫,二郎君不如多寫幾篇文章,所以二郎君晌午是不回來的。”
“那學堂給飯吃嗎?”
玉蘭:“崔先生不許在學堂生火炊煙,說是有辱斯文不符君子風範。”
樊彩香震驚:“那就一直餓着?”
玉蘭:“晨起時會給二郎君帶個食盒,備些耐饑的面食和果子。”
樊彩香心說:要沒點吃的預備,姜澈不得餓暈在課上。
又好奇:“那東院兩位郎君是怎麼吃?”
玉蘭搖頭,說不知情。
鈴铛眼珠子轉了下,“我在幽堂時,聽說二夫人每日會讓人給三郎君四郎君送中飯。”
幽堂離南邊最近,下人們嘴雜,消息靈通。
樊彩香好奇:“一般二夫人會讓人送些什麼?”
鈴铛回憶起來:“沒個準。有時是粥米有時是面食,豬羊雞魚隔三差五也送。怕飯菜一路過去涼了不好吃,食盒下頭還溫着小炭爐呢!”
兩相對比,同在一個學堂晌中歇息,一邊是隔房兄弟熱湯香肉,一邊是自己幹嚼大餅,屬實是凄慘。
樊彩香長歎一聲,想到昨夜在廊下瞧見姜澈蹲下撿自己功課的畫面,“大夫人總在人前教訓姜澈嗎?”
玉蘭和鈴铛互相看看,一起點頭:“上至老夫人下到後罩灑掃的,沒人不知道大夫人教子嚴厲。”
盼子成龍并非壞事,做個嚴母也得講究方式方法吧。
樊彩香想起弟弟少時不願意上學堂,她爹并不小視他的意願,先是尋了書堂先生問詢弟弟的資質,又請縣裡的秀才問讨過讀書的巧宗,然後跟弟弟正兒八經談了一場,兩人達成承諾,先讀書一年若實在沒有天分,便不會強求。
得到尊重的弟弟在一年内真的認真背書寫字,可惜有些人生下來就不是讀書命,她爹便同意弟弟不必走科舉的路子,改而認了武師傅,閑時還拜木匠學一門養活自己的手藝。
輪到她,娘和爹不拘着她,除了砍柴等粗活,隻要她喜歡,覺得女紅有趣就教她畫花樣子縫針走線,覺得認字好就掏錢拜女師,哪怕後來認字後隻癡迷看話本子,也沒覺得不好,反倒誇她講得好,比外頭堂會上的說書先生強!
樊彩香心中掂量幾番,不願意得罪婆母,反正姜澈和他娘一塊生活了二十來年,她要是胡亂插嘴,容易起麻煩。
*
兩日一過就是定好回門的日子。
自然先到胡氏跟前請安。
胡氏敷衍幾句,指了桌上擺着的東西:“家裡安置好的回門禮,你們帶上吧。”
樊彩香沒推辭,燦笑道謝後和玉蘭兩人抱了些輕的,然後扭頭看着姜澈。
姜澈會意,擡眼先看上座他娘表情,才伸手把桌上重的幾樣提上。
出西院,過小徑,繞過一處垂花門,順着抄手遊廊到了外院北門。
北門口有個套罩的驢車,樊彩香路過時在毛驢臉跟前看了幾眼,坐上車了跟姜澈解釋:“這毛驢就是當初去雙橋村接我的那頭!”
姜澈點頭,見她不繼續說,卻是用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隻好:“你怎麼知道?”
樊彩香嘿嘿笑:“驢右臉上有顆很大的黑痣,不信的話,等會兒到了你過去看看。”
姜澈認為找驢臉上的黑痣不太文雅,還是算了。
驢車走動起來,轱辘碾過八賢鎮通鋪的青石闆路,樊彩香忍不住撩起簾子往外頭打量。
姜澈眼中的妻子今日穿了葡萄暗紅紋的對襟短襖,雪松交領衣衫,淡彩片褶裙,瑩潤小臉滿是朝氣,衣襯人人顯氣度,端莊中不失活潑可愛。
他知道這身穿扮是她昨日和玉蘭商量好久才決定的。
樊家夫人跟她分别許久,期間又諸多變故,想必早就擔驚受怕。她這樣鮮亮的裝扮起來,光從外表看不像是被苛待過的。
驢車不穩,姜澈斂眸,車内空間甚小,他偏腿長,一坐下來兩個人的膝蓋貼在一處,衣料摩挲聲跟那夜她睡在他懷裡時并無兩樣。
他掃眼她交領位置,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挪了幾分,恰好車輪碾過一塊石子,她慌得伸手攥住窗口穩着,襟懷大開像浪花起伏讓他生潮。
姜澈心跳快得吓人,想起那天晨起,他本來伸手要掰開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卻不知怎麼稀裡糊塗地握了滿手香軟。
“你怎麼了?”
樊彩香驚訝地看向對面:“你是不是病了?怎麼臉紅成這樣?”
姜澈沒臉直視她關懷的眼神,“有些憋悶,不打緊。”
後半程再沒敢亂看,趁着她興緻勃勃看外頭街景,改成側坐稍稍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