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暗生悶氣。
慣例的一次請安,搭進去每月少說三百銅子的花銷。
自打她掌家以後,明裡暗裡擠兌胡氏,生生把大房原來住着的寬敞東院騰出來讓給二房,大房合該一年的茹素期也如願在她慫恿下延長了十數年。
“家裡倒不至于掏不出這些銀子來。”
回到東院,沈氏跟丈夫姜似武道:“隻是大嫂若想改了舊例直接同我說便是,何至于借着二郎媳婦的嘴捅到老夫人跟前去,沒得叫我難堪!”
姜似武舀了一勺鴿子湯:“借二郎媳婦的口?不至于吧。大嫂為人向來本分。再說了,今日不是你先提的二郎媳婦嘛?”
沈氏:“......吃你的飯吧。”
男人心眼粗,不懂後院裡頭的彎彎繞,沈氏決定過會兒再去西院好好說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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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不愛出門,我想着大竈上增添份額的事兒不算小,便親自來一趟省得底下人回話說不清楚。”
沈氏把自己出門前随手拟出的清單拿出來:“大嫂瞧瞧,這單子上頭的采買份額可還滿意?”
胡氏瞟都沒瞟,“西院吃不吃肉是老二媳婦自己跟老夫人提的。這事兒她看着辦吧。”
沒一會兒,樊彩香領着玉蘭到了。
沈氏看她拿着單子一排排看,心裡發笑:就樊氏山野出身,她認字嗎?裝的倒是挺像,怕是等自己走了,還要請教二郎吧?
“二嬸,這個葫瓜的葫字,寫錯了。”
沈氏說不可能,樊彩香用手指頭沾了點茶水在桌面上一筆一劃地寫過:“葫瓜,有個草字頭。”
沈氏憋着氣瞅了會兒,“...竈上的管事識字不多,寫的不規範,待我回去好好訓誡!”
樊彩香點頭:“管事管事,錯字就能錯賬,可不能小視了去。”
沈氏聞言,瞄一眼大嫂胡氏,見她又在盤手串一副什麼都聽不見的樣子,覺得她指不定在心裡怎麼笑話自己呢。
“二郎媳婦在家時讀過書?”
樊彩香笑道:“說讀書就擡舉我了。不過是我爹在世時瞧着我性子不安分,請了位女師念念《女訓》。”
說着,又欸的一聲,“嬸娘,這個肉膘的膘,怎麼寫成表了?”
沈氏:“.....回去了我讓他們改。”
樊彩香:“可得改對了。肉膘那是脂,煉豬油可少不得。要是肉表,就一層磨牙的豬皮,沒什麼吃頭。”
沈氏懷疑二郎媳婦是在陰陽自己在單子上耍心眼。
她笑意微斂,扭臉沖着胡氏道:“要麼說大嫂和二郎有福氣呢,您瞧二郎媳婦多能幹呀!”
來前她預備了一肚子話要跟胡氏說,肉得分,但她心裡不痛快,也得叫胡氏這個寡婦難受幾天。
“好些年我都勸着大嫂您斷了這清湯寡水的苦活法,您非不聽,老說自己苦些,大哥在地下頭能好過。”
“可見您多滿意彩香這個兒媳婦,她嫁進來幾天,就能勸的您改主意。好事,這是大好事!”
樊彩香順勢含笑道:“二嬸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把單子還回去,“我娘在家常教導我,人思舊重在心意,一飲一食不過是嘴上,不然您和二叔還有兩位堂弟這些年吃肉不就成了罪過嗎?”
沈氏笑容一僵。
樊彩香假裝看不見:“二嬸治家有道,我瞧過單子了,除開剛才說的幾點,其餘沒有不妥的,就照着這安排給大房支配吧。”
沈氏離開西院時,臉色比冬風還要徹骨。
人走了,胡氏撩起眼皮看樊彩香:“嘴就那麼饞?”
這是又翻在幽堂的舊賬呢。
樊彩香:“婆母見諒,我年歲小,三天不吃肉身上就不痛快。”
胡氏:“......回去吧。”
樊彩香蹲個身,走得幹脆利落。
上了台階,突然想起今日是學堂旬休的日子,聽玉蘭說姜澈方才喝了姜湯回屋躺着了,她轉個方向,朝着後罩廚房去了。
廚娘蹲在竈膛跟前,鈴铛也在。
兩人瞧見二少夫人來了,主動讓開最暖和的位置,搬了個半高的凳子還鋪上厚厚的毛墊子。
樊彩香一邊烤火一邊問廚娘從前大房竈上分例分配的事兒。
“早年間家裡頭是吃大竈鍋,按人頭各院領飯。後來老夫人辟到幽堂單住,便下令分了竈,每十天采買管事分一次東西,各院各做各的。”
“咱們大房自十來年前大爺沒了,就奉行吃素,每回領東西,除了米面糕點,就是些豆腐白菜瓜果。”
樊彩香:“那上回的雞蛋是哪來的?”
廚娘:“是我跟幽堂竈上借的,原是過幾天領東西要用兩鬥米還人家的。這下好了,二少夫人您給大房争回了肉蛋的份額,我也犯不着再給人家賠笑臉了。”
“我是給自己争的口糧,等肉送來了,我來指派做法。”
廚娘應聲是。
果不然,上晌沈氏來遞了單子,晌午就有采買的人喊西院去領東西。
廚娘走前挎了好大一籮筐,臉上笑得跟過年囤年貨差不多。
半刻鐘後,廚娘耷拉着眉毛灰心喪氣地回來。
胡氏隔窗瞧見了,吩咐身邊的婆子去後罩打聽下發生了什麼。
婆子來回不過半盞茶便打聽清楚了。
“回夫人的話,廚娘領回來的東西好些中看不中吃。雞蛋數額對,一個個小的可憐有幾個還碎了殼粘着雞屎。肉排重量對,卻是個空架子,見不着多少肉絲全讓剃了....”
廚娘喪氣坐在闆凳上頭:“二少夫人,老奴沒把差事辦好,白白糟蹋您在老夫人那頭的籌謀了。”
鈴铛氣得拳頭握緊:“那群賊心眼的腌臜貨,說咱們大房隻出不進,有什麼臉要吃要喝!”
“他們也不想想,當年要不是咱們大爺在縣裡頭當官撐腰,二爺光靠自己能起家?”
玉蘭扯她袖子,“二郎君還在那頭養病呢,你低聲些!”
“二少夫人,我就是氣不過,他們憑什麼....”
樊彩香已經見識過二夫人沈氏的用心艱險,得了這麼一籮筐的‘幹貨’,屬實是意料之中。
她翻出兩個油紙包,廚娘解釋道:“單子上寫的是二斤肉,上秤是對,就是您瞧瞧...瘦巴巴的全是精肉,一點葷白都看不見,也不嫌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