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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響之後,足有半刻鐘考場朱紅色的大門才從裡邊打開。
白日尚短,天際已渡上一層昏。
考場大門前的差役舉着燒紅的火把照亮路徑。
樊彩香擠在人群之後,墊着腳在溜溜往外走的學子中尋着。
沒一會兒,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眼簾,她揚起手臂揮舞着,身側阿陽和玉蘭順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齊齊放聲喊人。
便見姜澈仰頭看了過來,眉間尚有幾分凝思未散去,幾步下台階與同場認識的書生拱手作别,再靠得近些,面上隻剩一派輕松。
“冷不冷?”
樊彩香急忙把袖子裡的手爐遞過去。
姜澈接過,“一直握着筆杆子在寫字,倒也沒覺得很冷。你呢?一直站在外頭等嗎?”
樊彩香:“那倒沒有。我和娘在茶館裡頭坐了一天,還點了好幾壺茉莉花茶喝着呢。”
順着人流朝外走着,姜家的驢車刻意停在稍遠一點的拐子口。
兩人挪過去時,天已全黑,車架上支着一盞風燈,胡氏就坐在馬車上,又恢複從前的高姿态。
“怎麼出來得這麼晚?”
姜澈拱手:“回母親....”
樊彩香拽下他胳膊:“有什麼上車說,堵在這兒影響别人散場。聽聽,那誰家下人正瞪着咱們這兒呢!”
胡氏:“....先上車吧。”
樊彩香踩着腳凳先鑽進車廂,姜澈緊随其後。
車簾落下,隻有中間條案亮着一豆光燭,膝蓋貼着膝蓋,這麼近的距離樊彩香卻也隻能瞧見姜澈模糊的身影。
胡氏:“考得如何?”
姜澈:“回母親的話....”
樊彩香:“若不然回家再說?這黑咕隆咚的,我連您坐在哪兒都不知道,頭和腳哪個朝上還得伸手摸呢。”
胡氏:“.......回家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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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到家時恰好與東院的兩架車遇上了。
沈氏眉眼間的喜氣都快盛不下了,瞅見大門前胡氏剛站穩的身影,她連婆子手臂都來不及撐,蹦下車架時腳踝拐了下都忍着抽痛沖了過去:“大嫂回來了?二郎考的如何?能上錄選榜嗎?”
什麼都來不及問的胡氏:“......他自己的命全看天意了。”
這就等同于告訴沈氏姜澈考得不如人意了。
沈氏目光一一掠過大房三人,雖然二郎媳婦面上掩飾得很淡然,但她慧眼看得出那是裝的。
沒裝但就是很淡定的樊彩香一回西院就被胡氏吩咐去後廚了。
她心裡明白婆母這是擔心自己又從中作梗攔着她追問姜澈考試的事情,大亮堂屋,路上阻了自認已經給了姜澈足夠的時間回緩緊繃的精神,她沒異議地去竈上弄飯。
廚娘一直溫着火等他們到家。
現成的熱鍋熱竈台,前後片刻就弄出一桌熱騰騰的夜食。
飯食送到東廂房,母子兩人的問答已經收尾。
樊彩香觀察婆母的神情,雖然手還不停翻着文冊,對待姜澈的态度尚好,畢竟地上沒跪人也沒有摔碎的茶盞。
飯桌上的氣氛維持在不喜不怒的中間線上。
三日後就會有初選錄結果公布,眼下一時核驗不過是庸人自擾。胡氏繃着臉,姜澈在填文一項口述中沒犯錯,勉強還好,隻是不知最後的卷冊釋義和寫著發揮如何。
這頓飯胡氏吃得沒滋沒味。
等兒子兒媳婦撤了,她換了一身潔淨衣衫往老夫人處去。
西廂房的小兩口正舒展地躺在内間大床上犯飯懶。
兩人挨着躺着,誰都沒開口說話,樊彩香放空思緒,空着空着,突然一猛子翻身跨坐在姜澈腰間,眼神晶亮一副算賬的模樣:“老實說!你二舅母家的春華,是你什麼人?”
姜澈長臂握在她苗條的腰肢上,怕她坐得不穩當還挪個姿勢,剛靠上囤在床腳厚厚的被褥,發覺眼下這姿勢實在糟糕得有些妙。
“額....春華是?”
看他表情不似作僞,樊彩香啪得拍開他亂揉的手:“春華表妹,二舅母家的,你不記得了?”
手背一點不疼,相反還覺得是他的夫人手心會疼的姜澈不想這時候說起什麼春華什麼秋風:“隻知道她是表妹,不曾記得她叫什麼。”
樊彩香倒不在意突然現身的表妹渾說什麼,隻是當時婆母那心虛的眼神分明是忌諱她遇上春華表妹,故而她才有所懷疑。
看姜澈确實不記得什麼春華,想來是大人們私底下曾有的安排?
姜澈:“怎麼突然說起她?”
樊彩香:“今日在茶館等你出來時,二舅母領着表妹來過。”
一解釋,又想起什麼,突然攥着拳頭狠狠錘了他一下:“你跟那秦家姑娘感情很深?”
姜澈險險跟上他夫人的話語,“秦家姑娘?秦菱花?”
“我跟她不熟!隻是秦家兒郎開蒙後一直在崔夫子那裡讀書,秦菱花有時跟着她哥哥一塊來,遇上過幾回。”
“你胡說!”
樊彩香惡狠狠地瞪着他:“隻是遇上幾回,為何你外家表妹會說秦家姑娘懂你比我懂你還多?”
姜澈被她眼波勾得弓起脊背,壓抑住急促的喘息,兩手揣起柔軟的夫人抱在腿上,一個勁地為自己辯白:“她信口雌黃!這世上就沒有人比你還懂我!你攥着我的心,擰着我的肝......”
咿?
原來情話是這樣子的?
樊彩香覺得心尖一陣刺撓,不自在地扭了扭,臉蛋悄然爬上紅意,本是理直氣壯在責問,最後反倒送上門。
人成了春日剛冒尖的筍,剝了一層層外衣,露出裡邊白嫩的肉,嚼舌吞沒,滿是豐盈的汁水香。
‘食客’興緻盎然,神情餍足地享受春朝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