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選錄剛過,崔夫子的學堂放休三日。
姜澈隻比尋常多睡了一個時辰,辰時天光初綻亮,換了一身輕簡的衣衫去後罩打了一套拳。
樊彩香半昏半醒間被湊到臉前的汗氣給沖醒,睜眼見姜澈站在床畔,見她醒來,非要拽她手掌探進自己裡衫腰腹處按着她摸摸。
樊彩香摸了一手濕意,半是嫌棄半又羞怯地抽回手掌:“邦邦硬,行了吧?”
姜澈輕笑一聲,“要再睡會兒嗎?”
樊彩香揉揉眼說不,昨晚隻累了一回,今日還要去老夫人處呢。
老夫人處自然又是一團喜慶。
錄榜未定,胡氏今日沒來,姜澈還是往常寡言少語的平淡模樣,樊彩香與他夫唱婦随,沈氏幾番試探,見小兩口鋸嘴葫蘆似的,覺得無趣便懶得再問。
老夫人對于姜三郎姜四郎的自信姿态倒沒打擊,隻說不要在外頭過分招搖。
姜三姜四滿口稱好,不過看他們從幽堂出來眉宇間濃郁不散的傲氣,想來是并未把老夫人的叮囑放在心上。
天氣回暖,三春盛景,姜家後花園的池塘開了冰,為着家中三位郎君下場的好兆頭,清澈池塘中新倒了不少紅白鯉苗。
樊彩香瞧着稀罕,從下人手裡要了魚食,一股腦撒了半把,原本平靜的水面躍起無數漣漪,原本悠閑的幼鯉紮堆浮上來,紅彤彤一片,一時看得人眼前驚豔。
姜澈見她歡喜,竟還伏在欄杆上探出手想摸摸魚身,無事般走近她身側,以免萬一,自己好伸手把人扯住。
樊彩香:“這魚還小呢,等着再大些,秋涼前吊起,趁鮮活做魚脍,肯定很好吃!”
姜澈看她邊說邊咽了口水,眼裡含笑:“若是想吃魚脍,讓下人去買,何必等到秋日。”
樊彩香眼神一轉:“書鋪子管事是晌午後才來,現在有空,不然你和我上街逛逛?”
姜澈點頭。
兩人身上衣衫并無不妥,讓下人回西院留了話,直接從角門離開。
自嫁進姜家,樊彩香還沒有正兒八經地逛過鎮集。
姜家位于鎮中,出大門兩道小巷便是最熱鬧的萬秀長街。
站在長街頭,墊腳去望,人頭攢動,一眼望不到盡頭,稍高處滿是各色帆旗買賣生意,舉着稻草把賣冰糖葫蘆的,大人領着小孩紮堆在小攤前瞧攤主架糖畫人的...
出來耍自然随心。
樊彩香一路過去胭脂水粉沒落什麼眼神,隻關切吃食玩意,灑滿椒面孜粉滋滋冒油的炙羊肉串,灌芝麻糊裹嫩芽菜的炸幹豆腐,米漿圓子,白果幹仁餡兒的脆餅....
一邊不停嘴,一邊給姜澈說自己積累下的經驗:“想吃什麼,别急着在巷子口買。越往裡走,同樣的紅糖點心能便宜兩三銅闆呢。”
姜澈自然而然地接過他夫人吃不完的大肉串,把最後兩塊白脂肉吃了,竹簽掰斷收起,免得紮着路人。
一條長巷不會隻有吃喝。
樊彩香路過布匹店,擠在一群阿婆媳婦裡頭,花了十三個銅闆搶購回好些碎布頭。
姜澈:“怎麼隻買些零碎?”
樊彩香:“家裡頭成匹的料子還有,買些碎布頭縫荷包鞋面芯,你裝書的袋子破了也能修補。”
路過首飾攤子,樊彩香翻撿了幾個,瞧中一個銀環樣的耳墜,一問行價得要二錢,“二錢?這顔色頂多是一層漆,又不是真銀水。便宜些,一錢可行?”
攤主翻個白眼,揮揮手讓她快走。
樊彩香也不覺得尴尬,好好地把東西放回原處,站起身又去看下一個心儀的攤子。
姜澈慢她一步,正要從袖裡取銀錢,被樊彩香一個冷眼看得頓住。
“你做什麼?”
姜澈跟上她,怕她生氣解釋道:“那耳墜你戴着好看。二錢銀子買你開心,不算很貴。”
“放...胡說!”
樊彩香一急,險些出口成髒:“那墜子一錢銀子買都冤,你還敢掏二錢!”
一想,姜澈隻會死讀書,避開人群,把他袖裡帶的銀子全都收在自己手上。
“先替你保管着,省得你趁我不注意胡亂揮霍。”
攏共才一兩銀子,夫人對揮霍應該是有什麼誤解。
姜澈憋住笑意,記牢那耳墜子的樣式,想着過後去正兒八經的首飾行給她打一副鎏金的。
出門一趟,吃些小吃解饞,順帶逛了一趟肉市帶回一條活魚。
歸家時兩人換了另外的路,一并出來的阿陽和玉蘭走在稍後位置,正說着市集上見過的猴戲,眼角餘光一愣,“那不是四郎君嘛?”
姜澈順着阿陽手指方向看去。
姜四郎竹竿似的身形一閃進了一處堂店,招幡上的‘賃’若隐若現,莫名籠在一層烏煙瘴氣中。
“别管閑事。”
姜澈叮囑身後下人,站定原處等着樊彩香買好一袋瓜子花生,主動接過,繼續往家裡走。
就在他們走遠後,姜四郎警惕的身影從堂店門後繞出來。
“人走了嗎?”
伺候姜四郎的下人點點頭:“走了走了。”
姜四郎:“他們看見我了嗎?”
下人想想:“二郎君隻往這兒看了一眼,小的也不清楚....哦,應該沒看見!”下人察言觀色,堅定道。
姜四放心地站直身子:“我也覺得他沒看見。”
身後堂店傳來掌櫃的喊聲:“四郎君,您這玉還當不當了?”
姜四郎說當,急忙轉身進去。
半盞茶後,他兜着沉甸甸的銀袋子出來,伺候的下人跟着他走了幾步,看清方向後擔憂道:“您還要去牌局?”
姜四說自然要去:“前遭輸了我二十兩的私用,怎麼也得赢回來吧?再說了,我這次學了新手腕,保準不會輸!”
下人好奇:“您從哪兒學了新手段?”
姜四:“你忘了年夜裡頭,我那堂嫂是怎麼赢了我爹娘的銀子?”
怎麼赢得?
下人回憶,二少夫人赢錢難道有什麼妙招讓當時站在身後的四郎君學了去?
懷疑與相信之間,下人覺得還是不該冒險:“您把二夫人打小給您定做的福壽玉當了,若是家裡曉得......”
“怕什麼!我這是活當!”
姜四拍拍胸膛,不忘警告下人:“管好你的嘴,要是有人從你這兒聽去什麼,我死不死不一定,你肯定要完!”
下人一抖,再不敢多嘴。
*
晴日好,晌午還是吃的鮮魚脍。
特意選的羅山魚豐腴,剔掉通身大刺,中間魚身肉最多的地方片成薄如蟬翼狀,然後擺在青色長盤,調一碟酸漿或是醬汁蘸吃。
魚頭和魚擺擺燒油煎過,熱湯水悶炖半個時辰,出鍋溫上小小的炭爐之後,汩汩奶白湯泡滾上豆丁凍豆腐。
胡氏最後一碗中是半個片開的魚頭。
她瞅瞅握着木勺正給兒子添湯的兒媳,沉默片刻,服從于本心地繼續小口小口吸吮。
“羅山魚雖比尋常的草魚貴些,但咱家又不是頓頓吃,買一回吃個開心。”
樊彩香笑容真切:“人就活一回,能享樂時不必太過拘泥,若不然等老了牙掉光了,什麼都吃不香,一回想一輩子沒個快活時候,也挺沒勁兒的!”
胡氏覺得這話在點自己,又好像是兒媳随口一說,悶聲不語。
“婆母您且寬心。”
樊彩香笑:“姜澈此次考試,錄上便是他和您的雙功勞,但距離秀才身還有半年苦讀,又是一番征途。喝一碗魚湯,不論之後,先對從前辛苦的自己說一聲謝!”
說着她舉起湯碗,姜澈很給面子的同舉與她碰了下,見胡氏不動,樊彩香不覺得掉臉,嘿嘿地主動湊到胡氏碗沿跟前嗑出一聲脆響:“母親辛苦!”
姜澈接到妻子的眼神示意,垂眸頓了幾下才淡淡道:“母親辛苦。”
胡氏含糊着嗯了一聲。
真情假意,她還是分辨得清。
如此,兒媳擅自領着兒子出門閑逛的過錯便算揭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