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溫馨有餘的晌午飯過去,胡氏回後室打個盹,起身後,伺候的婆子說書鋪子的掌櫃和活計已經到了,眼下二少夫人正跟他們問話。
胡氏慢條斯理地整好衣衫,“去瞧瞧。”
在她看來,樊彩香至多有幾分急智,嘴上功夫了得,台面上的生意她一個小姑娘,應是不懂什麼。
老夫人既然把書鋪子交付給西院,名義上讓樊彩香管着,胡氏也做不到真撂開手,萬一糟踐了似儒在時置辦好的産業呢。
胡氏并沒有光明正大地從前門進,而後繞到抱廈,示意伺候的下人安靜,穩坐旁側先聽聽風,然後再擇一個兒媳遇上難事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坦然露面。
這一聽,聽了小半個時辰,胡氏總也沒尋到合适的機會現身。
正堂這邊
樊彩香已經跟掌櫃和夥計聊了許久。
昨日她見到的掌櫃和夥計打盹偷懶一事,她沒有主動提及。
一來那夥計一進門瞧見樊彩香的模樣,神情崩裂兩腿顫顫,便知他已經認出自己。
二來生意不旺,苛求掌櫃和夥計不上進,委實有推脫之嫌。
她隻拿出自己彙總整理過的賬目,細緻分析過書鋪從何時何處漸漸開始凋落,日後又該如何挽回。
老掌櫃見新主家年紀小,原本還幾分輕視的心思。
待聽過樊彩香分析過近五年生意為何漸近枯竭,一月潤利連基本的月銀都賺不回時,愧疚地彎下腰。
書鋪子在鎮上是老店,起初是姜似儒做主開業,主要目的是為了從文化學識更淵博的縣局購置跟科舉考試相關的書籍,或賣或賃,準許本地貧家學子免費抄寫,一時成為當地美談。
姜似儒過世,書鋪生意漸漸走下敗局。
他官身帶來的便利随着人亡走向告終,二房沈氏接管産業之後并不上心,隻由着掌櫃自主經營,起先幾年還賺,後來生意不景氣,掌櫃為尋出路,沒門路和本錢購置讀書人的科舉冊本,便開始采購不入流的話本圖樣,有小孩喜歡的玩偶圖,大人青睐的經書,還有些不堪入目的禁書...
掌櫃自尋生路的确給書鋪子帶了幾年生機,隻是好景并不長久,随着新縣令到任兼任地方學政,從嚴從肅民風,掌櫃怕自己被抓典型,禁書妖精圖灰溜溜地燒得幹淨。
直至書鋪子落到樊彩香手上,竟是分毫可取之處都無。
“筆墨紙硯的生意也不行?”
掌櫃苦着一張臉:“鎮上經管筆墨生意的還有文家,他家前年出了兩個舉人,去歲出了一名秀才,今年據說兩位舉人老爺備考有成,能出進士當官老爺。采買紙墨筆硯多是讀書人,買文家的東西保不齊還能露個臉,自然不願意來咱們鋪子。”
樊彩香:“與您交代一句實話吧,從前二夫人管着鋪子,她手上銀錢周轉多,有底子保住這間鋪子。可西院不一樣,撐個半年一年還好,若是長久這般耗損着,還不如挂了門鑰租出鋪面,至少能有個進項。”
老掌櫃和夥計心裡嗚呼。
他們就怕主家起了關門的心思,主家有地皮不愁租賃或買賣,他們這些傭工卻沒後路!
“您...好賴這是咱們大爺置下的産...”
“活人沒嚼用,如何維系死人生前的宏願?”
樊彩香橫斷老掌櫃的泣聲:“如今日子難過,各自思量後路吧。”
老掌櫃心底絕望,家裡頭還指望他這點差事吃喝呢。
那夥計雖不甘心,來前已做了心裡準備,見上座的二少夫人扶額發愁,俨然是起了賣鋪子的打算。
今日不賣,下月再賠錢必然要賣。
他和老掌櫃不一樣,對鋪子沒什麼感情,隻把這當成一份差事,且年輕着,一出門未必沒有旁的營生做。
心底想明白,夥計也不拖沓,當場就開口要辭工。
那邊廂胡氏聞言就要起身。
生意想法子改善,用了多年的夥計決不能随意讓走。
樊彩香卻已痛快應下。
不僅允了夥計的辭工,還感念他這些年守鋪子的辛勞,額外多給了一月的工錢,送人出去。
至于老掌櫃
他抹了一把淚,“便是關門,也得有個章程。我一把年紀了,守了書鋪大半輩子,想站好最後一班崗。”
樊彩香滿意點頭,讓下人給他端了一把椅子。
“話至此,我便說說往後的打算。”
“您是老掌櫃,又在鎮上住着,應該認識不少人。其中可有一位精通筆墨有潤筆功夫的人?”
老掌櫃想了下:“還真有這麼一位。這人當年還和大爺同場下場,隻是不曾摘得功名,住在鎮上以為人抄信寫對子賣畫為生...”
“便是他了。”
樊彩香取出一卷白紙遞給老掌櫃:“這是一份聘書,你與這人去談。”又遞出一張紙:“他若是答應,再讓他照着這份提綱現寫一小卷故事情節。”
“您從前賣過話本,懂得些門道,掌掌眼瞧他寫得如何,若是可用,再與他定下契書。”
老掌櫃先是驚愕聘書上的工錢之多,繼而看着另一張遞來的故事提綱,眨眨眼:“這....這...”
樊彩香:“怎麼?不能寫嗎?”
老掌櫃:“倒也不是不能寫。話本一類從來都是高門小姐夜奔書生,二人團圓迎來美好結局。
您這提綱寫貧寒女子養書生,卻被辜負死于高門小姐之手,冤魂不去求助高僧報仇....書生官位被剝流放...高門小姐罰入内獄...”
他眯了眯眼:“額...再世投胎還與高僧下一世結成夫妻???”
“妙呀!故事曲折情節獵奇,人物個性鮮明,若能成冊,必然大賣!”
樊彩香:“不必太過繁寫,章節六回,一回控制字數在五百字,每回結尾留好懸念做鈎。首次印刊隻千數足矣,定價不必太高,後三回待前三回起售五日後再擺上台架賣。”
老掌櫃:“這些經營售賣的套路老夫還是懂的。”
他笑呵呵地收起兩份紙卷,随下人告退。
樊彩香期待來日話本能賣個好局面。
至于抱廈坐着的胡氏從始至終都沒露面。
她還震驚于女鬼投胎和高僧下一世結親的說法。
就在第一版故事送到樊彩香手中審核時,三日已過,這一日初選錄榜單要出,姜家全家都在等一個落地結果。
沈氏坐在東院,緊張地不停給各路菩薩禱告。
終于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她焦急地望向門口瞪大眼睛:“誰上榜了?是誰上榜了?”
外門子氣喘如牛:“是...是四郎君...”
沈氏啊地發出一聲尖叫:“菩薩保佑我的兒!”
“是四郎君闖了大禍!”
外門子扶着膝蓋總算喘勻:“外頭來了牌店的人,好些莽漢撞開大門,說咱們四郎君欠了牌店重銀,說定昨日必還,一直到今天晌午都沒見人影便尋上門來要債了!!”
沈氏一隻膝蓋還跪在菩薩前的蒲團上,聽完下人的話,撲通軟在當地,下人急忙攙扶。
待沈氏反應過來,“快去把人攔住,不準他們鬧到老夫人跟前!!!”
外門子哭着臉:“二夫人,遲了!那夥人撞了大門,小的緊跑回來給您報信,老管家怕出事兒,已經報到老夫人那兒去了!”
沈氏硬撐着站起,接過下人遞來的冷茶連灌三大口:“去!把四郎君綁了押到家祠去!”
她當機立斷帶着人趕去老夫人處,四郎犯了大錯,卻是初犯,且他最小,不愁尋個借口安然脫身。
東院一行人聲勢浩大地出了月門洞,有一個下人慌裡慌張地奔來。
“二夫人,出來了!出來了!”
沈氏眼皮一跳:“是不是初選錄的榜單出來了?可曾有四郎?”
下人:“四郎君?沒有四郎君的名字,三郎君上榜了!”
“西院那個呢?”
西院
“上榜了!上榜了!”
阿陽一路連蹦帶跳,見人就報喜:“二郎君上初選錄的榜了!!!”
久等消息坐得僵硬的胡氏遠遠聽着下人歡喜的聲音,懸着的心終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