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直勾勾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樣。
她不自在地偏過腦袋,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見喻子念掀開被子,白藍條紋的病号服顯得人格外消瘦,她愣了一會,聽見喻子念說:
“藥,繃帶,櫃子。”
接下來要做什麼不言而喻了。
她解開扣子,指尖不止一次劃到滾燙的肌膚。
明明是個簡單的動作,完成得卻無比艱難。
“癢。”喻子念撓她的手心,進行幼稚的報複。
撕開繃帶,駭人的傷口如同一張猙獰的面孔,林之夏不敢看了,上藥的動作又輕又慢,和自己呼吸一樣,她手有些抖,塗在傷口上的藥膏并不均勻,她停下動作,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用棉簽撫平。
火藥把周圍的皮肉燙得焦黑,乃至現在,都沒恢複成原來的顔色。
病房需要安靜,她不想制造太多噪音,于是吸一下鼻子,仰着腦袋眨眼,這才沒讓淚水流下。
接下來是大腿的刀傷,傷口靠近大腿根部,險些刺中股動脈。
“要脫褲子嗎?”林之夏不知從何下手。
喻子念嗯了一聲。
“那我脫了。”林之夏移開視線,又怕碰到傷口,最後還是一鼓作氣把褲子脫了下來。
結實的大腿纏着一圈圈的繃帶,她強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傷口,但視線總是忍不住地亂瞟。
不行不行,不能趁人之危耍流氓。
林之夏,你是個正直的人。
專注!保持專注!
撕繃帶,塗藥,換新繃帶,穿褲子。
一氣呵成。
“害羞?”
喻子念這麼一說,林之夏的臉更熱了,她心虛似的喝了口水,把換下的繃帶扔進垃圾桶。
“我,都,不害羞,你羞,什麼?”
怎麼會不害羞啊……
大學住宿那會,室友經常裹着浴巾出入浴室,盡管隻露出了小腿和肩膀,林之夏還是會感到一陣臉熱,更别說炎熱的夏天,她們都脫掉上衣,在寝室溜達。
她困擾許久,把這歸結于自己的經曆和性格問題。
第一次接觸集體生活,難免會有些不适應吧。
她突然想到,她和喻子念初見的那個晚上。
啊……
簡直糟透了……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喻子念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勾住她的手指,兩顆墨瞳直直地望過去。
“沒有生氣。”
時間久了,林之夏也能讀懂她的某些目光。
“那你,在想,什麼?”
在想那個雨夜。
她們的相遇,就像兩塊墜入大海的岩石,沉沒的途中相互碰撞,在彼此身上留下對方的痕迹。
“你不會害羞嗎?”林之夏把碎發挽在耳後,以此遮掩内心的别扭。
換藥的過程難以避免會産生這種問題,喻子念也沒辦法,好在是葉文新和一位女醫生負責,她也就沒怎麼在意。
“不是說上藥。”
林之夏微微颔首,後悔開始這個話題了,喻子念一直盯着她,她一躲,手心就癢癢的。
這個人,太讨厭了。
“我是說,那天晚上。”
喻子念回答地很迅速:“會。”
像是為了證明可信度,林之夏又看見了那隻誠實的耳朵。
她輕輕哦了一聲。
那晚的事,她們一直沒機會好好聊聊,每次都是像這樣,幾句話就結束了。
“有事,和你說。”喻子念靠在床頭,讓林之夏看過來。
她說話不連貫,中途停頓了好幾回才把顧慮交代清楚。
林強被捕,光是有槍這一點,就足夠成為局裡的特殊關注對象,調查過程中,大隊驚喜地發現他符合郊外抛屍案的嫌疑人特征,于是圍繞人際關系和過往經曆,開展針對性排查。
“我已經和,文新說了,你不用怕,有她在,局裡不會,擅自動你。”
喻子念喘着氣,把黎景笙的電話号碼念了一遍。
“這是我朋友,聯系方式,如果有,特殊情況,你去她那裡,很安全。”
一白一黑,她都安排好了。
林之夏有些恍惚,這麼說起來,當時在面包車的時候,她聽見了那聲指名道姓的警告。
“你都知道了。”
也是,以喻子念的身份,要查點什麼不是難事。
喻子念待她的好,她心知肚明,隻是如今她再無秘密,仿佛一個透明人,那些不堪的過去,那些肮髒的交易,全都藏不住了。
“嗯。”喻子念握住她的手,聲音輕輕的。
“你沒什麼反應呢。”
林之夏擠出一個苦笑。
“像你說的,我該有,什麼反應,呢?”
世人隻愛瓊花玉葉,往往忽視了泥土下盤根錯節的根系。
喻子念怎麼會不懂,誰都渴望有人連着自己的陰暗面一起被愛。
她挪動身子,張開雙臂。
“過來。”
這種時候,千言萬語都不如一個真實的擁抱。
濃郁的藥水味鑽進鼻腔,林之夏仔細嗅了嗅,還是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味。
她把手搭在喻子念的肩膀,然後慢慢貼過去。
瘦了。
尤其在病号服的襯托下,人顯得格外消瘦。
兩人靜靜地相擁,器械的滴答聲掩蓋了某人的心跳,卻蓋不住彼此的吐息。
原來過去被知曉的感覺,沒有想象中的駭人。
挑開結疤的傷口之後,是一種卸下萬斤重擔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