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你了。”
她喜歡這樣高效率的聊天。
兩人約在江邊見面,晚風帶着一絲燥熱,吹在她們臉上,廣場人聲鼎沸,孩子們追逐打鬧,笑聲清脆,時不時跑進廣場舞的隊伍裡,跟着大媽大爺一起搖擺身子,臨走時還不忘在小攤販買上幾串烤肉。
“還是夏天的夜晚熱鬧。”嚴覺撐在扶手上,面朝江水。
喻子念背對着她,沒帶情緒地嗯了一聲。
嚴覺讓她轉過來,她又是嗯一聲。
“想什麼呢?”
“在想普通人過上普通的生活需要什麼代價。”
有的人窮極一生也擦不淨身上的泥巴。
“無論哪種生活,都要付出代價。”
“會不會有些不公平。”
嚴覺看向她,半天沒說出話。
喻子念轉過身,路燈在腳邊灑下大片光影,她靠在圍欄上,心思随着水流流到那座大橋。
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會在寒冬的夜晚跳下去。
“公平這種東西,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不能決定,但能影響。”
嚴覺沒說什麼,隻是無奈地歎一口氣。
藥物無法改變一個人骨子的性格,再說她本就不符合廣義上的人格障礙,那些藥隻是用于穩定情緒的。
“下周幾的交流會?”
“周三。”
“醫院有貨車吧?”
“什麼意思?”
“店裡就她一個人,如果要訂的話,提早一點告訴她,然後派幾個人過去裝貨。”
很周到的考慮,嚴覺感到一絲欣慰,看來之前的隔閡已經消除了。
“那就明天吧,明天下班我們一起去。”
“你自己去。”喻子念撇撇嘴,而後啧一聲。
“算了,我和你一起去。”
江水奔流不息,正如命運的洪流,無法阻擋。
盛夏難耐,白晝變長,時間和溫度開始争奪主導權,于是太陽在傍晚灼燒着路人的皮膚,喻子念站在店外,額頭全是汗珠,偶爾會有路過的人回頭看她,然後帶着心裡的疑問越走越遠。
第三圈了,她已經繞電線杆三圈了。
連上面的小廣告都被撕得一幹二淨。
這都快半小時了,她們還要聊多久?
她時不時往店裡瞟,可惜距離太遠了,她什麼都看不清。
在繞完第五圈的時候,她擡腳向店裡走去。
正巧兩人談完準備告别,她突然闖進去,本要結束的對話就又多了幾句。
嚴覺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飯,她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飯店,就當感謝花店老闆提供的友情價。
“那家口味太重,換一家吧。”
汗珠順着臉頰滑到下巴,喻子念用紙巾胡亂擦了幾下,不小心在臉上留下紙屑,林之夏見了,伸手幫她拂去。
“櫃台有毛巾,要嗎?”
還沒回答,她手邊就多了一條毛巾。
她沒說謝謝,隻是抿了一下嘴唇。
最後三人選了一家粵菜館,飯後嚴覺有事先走,留下不知所措的兩人眼瞪眼。
“要不去走走,就當消食了。”
林之夏贊同這個意見。
她們走在沿江綠道,頭頂是如魚鱗般粉紅的雲層,有些躲在高樓之間,有些鋪在江面上,時不時被晚風吹散。
“醫院那邊會有人來裝貨,你别自己搬重物。”
喻子念周三有咨詢,估計沒時間過來幫忙,她在想要不要聯系黎景笙,大不了再欠一個人情。
“所以你真的是醫生?”
好奇怪的側重點,喻子念笑了笑,說自己不是醫生,隻是和醫院有來往而已。
“那你和公安局那邊也有來往。”
“啊,對。”提到這層身份,她總是覺得不自在,尤其在林之夏面前,“以前是警察,現在不是了,隻是有來往而已。”
林之夏低頭看腳尖,所以走的很慢,喻子念跟在她旁邊,也慢了下來。
“你,告白成功了嗎?”
喻子念沒回答,隻是輕輕地搖頭。
林之夏了然,沒再問了。
兩人默契地并肩向前走,和路上結伴而行的路人并無二樣,仿佛此刻她們也是芸芸衆生的幾粒塵土,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神佛如何造就世人,就如何造就她們。
“你别多想,那不是你的原因。”林之夏腳步沉重,走的越來越慢。
喻子念還是不說話,天空像一顆瑰麗奇幻的藍寶石,嵌在那雙深沉的眼眸裡,她踢開腳邊的石子,石子撞到台階,又被反彈回來。
“啊,下雨了。”
有雨落在她的手臂,僅僅一秒,大雨就潑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大雨讓所有人亂了陣腳,她們跑到公交站牌,躲雨的人很多,她們被迫擠在一起,潮濕的暑氣從地面升起,公交站仿佛變成了一個蒸籠,裡面全是泥土的腥味和太陽曬過的塵埃味。
“你進來一點。”喻子念被擠在裡面,林之夏的背已經完全濕透了。
她沒聽清林之夏說什麼,隻感到手臂被人緊緊地抓住。
這種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沒幾分鐘,就隻剩空中的水霧和地上的水窪了。
“你衣服濕透了。”
“就當提前洗澡了。”
喻子念表情嚴肅,讓她别開玩笑。
“我送你回家。”
“雨還要下一陣呢,你不能一直送我。”
這場大雨好像落在了女人眼裡,喻子念望向那雙眼睛,又聽見悲傷溢出來的聲音。
“我想一直送。”
她抓住林之夏的手,補了一句:“可以嗎?”
林之夏拂開她的手,算是給了答案。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這樣的人,還是——”
“你不該被剝奪追求幸福的權力。”喻子念壓住了擁抱的沖動,雙手隻是垂在身側。
“誰都不該。”
“你也一樣。”林之夏語氣輕快起來,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情。
“所以我不會答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