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雖心有生疑,卻并不敢貿然去查看,好在那聲音持續了不多時,便戛然停了。
隻是後來提起時,才發覺事情并不簡單。那晚上的動靜如此之大,又是深夜,讓被吵醒的人也忽視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為什麼沒有孩子的聲音?
次日天亮再去看時已經晚了。屋内被砸地一片狼藉,夫婦二人的身上不知受了多少處傷,已經被血迹包裹,滿屋子的濃重腥味。
孩子卻不見了。
斷斷續續的血迹,從屋裡延伸到老槐樹腳下,有滴落的血滴,亦有拖拽的痕迹。
村裡的老人當即斷言,是先前槐樹底下正在塑肉身卻被打斷的精怪,來尋仇了。
為何單單隻将孩子拖去吃了呢?
趙誠他爹沉吟半晌,說道,當時鏟斷的那根胳膊,分明就是幼童的模樣啊。
***
趙誠将車子停在了自家院子門口。
車把上挂着他方才趕集的時候買的白酒,他爹就好喝這種白塑料桶散裝的。趙誠找了兩個酒盅,倒上兩杯,一杯擺上供桌,另一杯倒進了自己口中。
辛辣的味道嗆的他咳了好幾聲,他緩了緩,看着黑白的遺像,想起他爹臨走前正經交代他的話來。
趙誠輕歎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火柴,将耳朵後别着的煙取下來點着了。
他其實并不會抽煙,就靜靜看着那火光忽明忽暗,等燃到還剩個煙屁股的時候,他将煙頭彈到地上碾滅,又擦了擦相框上面積攢的薄灰,出門向着老槐樹的方向走去。
冬天日頭短,就這一會的功夫,天已經黑下來了,伏爾加也靜靜停在土路邊,車裡面已經空了,隻是從院子裡傳來微弱的亮光。
趙誠貼着牆角,蹑手蹑腳向院門摸去。
院門依舊是鎖着的,但是土和石塊砌成的院牆坍塌了大半,他個子又高,踮着腳就能看到院裡的情形。
幾條黑黢黢的身影杵在槐樹邊圍成一圈,除了先前做群衆工作的那兩個穿着工作服的人,坐鎮于車裡的頭發花白的老人,還有燙着大波浪的時髦女子和兩個七八歲的少年。
這到底是哪門子規劃局的“先鋒隊”?
趙誠再一掃,其中還站着村西頭那個打了半輩子光棍的啞巴李。
光源正來自啞巴李身前,他的手裡攥着個手電筒,隻照亮了腳下的一小塊土地。這些人沒有動作,沒有言語,就在冷風中靜靜站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趙誠滿心疑問無從得知,隻盡量放緩呼吸減少動作,以防被發現。冷風刺骨,他開始哆嗦起來。
就在他已經感受不到雙腿的時候,終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被手電筒照着的那塊區域,突然蠕動了起來。地面如石子入水一樣起了波動,就好像……趙誠咽了咽口水,好像底下有什麼活物要出來一樣。
趙誠用發着抖的手指摸向腰間,那裡别着一枚薄薄的菱形鐵片,上面錾刻着他看不懂的繁雜花紋。
有一雙蒼白的手率先從土中扒了出來,看似柔弱的手指死死摳住地面,無聲無息将自己從土中剝離。
竟真的是個活生生的幼童。
趙誠渾身的血都要凝住了,隻聽得自己心跳如雷。他看得清楚,一道殷紅的印記橫在幼小的胳膊上,分明就是被利器斬斷留下的疤痕。
衆人依舊沉默着,動作整齊地從懷裡掏出了各式利器,向那個孩子刺去。
***
1993年,盛夏。
知了仍不知疲憊地鳴叫着,空氣被太陽灼燒而變得滾燙。胡同裡的居民搖着蒲扇,三三兩兩坐在陰影遮蔽的風口乘涼。
這些燥熱與吵鬧被隔絕在了瓦兒胡同那座規整雅緻的四合院之外。大門不同往日的緊閉着,院中的一切,無論是那浮刻寶相花的琉璃影壁,蓮紋方磚鋪就的抄手遊廊,還是木雕油漆彩繪的垂花門,都彌漫着一股靜寂的死氣。
正房的屋門大開,龍翹頭吞案上堆放着用秀氣的簪花小楷字體寫着“天賜麟兒,芝蘭新拙”的喜糖袋兒。
院内氛圍并無半點熱鬧,也無前來祝賀的親朋,冷清得有些吓人。
男主人孤身一人靜坐于此,身旁停着兩具楠木棺椁,其中一具僅長不過半米,其上蓋着零碎布帛縫制而成的百家衣,還有枚金鑲玉的如意頭長命鎖。
那裡,躺着他的妻兒。
***
至此,黑白雙子皆落定。
于是一場早在兩百餘年前布下的棋局,就此悄然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