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連原來是出生于洛陽城京畿的村莊之中。
岑容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前世裡,伏連展露頭角之後,有許多人都曾去調查了這個橫空出世的将星,但最終得到的也隻是他少時孤身去到高平鎮投軍的舊事,有關于身世的更多消息,都是一概不知。
卻沒想到這一次陰差陽錯,讓她知道了。
出生于洛陽城京畿,幼時父母即早早去世,在村中各戶人家的關照幫助下長大。為人勤勉,年紀稍長之後便開始入山狩獵,得來獵物賣到城中,以此維持生計。後在十四歲那年離開村莊,不知去往何方。
名震天下的大将軍幼時出生在哪裡,很少有人能查得到;但洛陽城郊的村莊中,一個無名少年曾經生活的軌迹,卻可以很容易地打聽到。
岑容放下這份情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從調查所得到的信息中看,伏連出生長大的村莊在他幼失怙恃之後,對他照顧良多,想來他也感念這份情誼,從邊境調回洛陽後,休沐時也會回鄉探望村中衆人。
這種對于他來說必定是特殊而重要的存在,伏連就這麼告訴了她,是相信她不會以此威脅利用嗎?
岑容心緒複雜,到底留下了人手在村莊附近,吩咐他們關注動向。
她想着這件事,直到竹苓喚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娘娘,現在這樣可以嗎?”竹苓問。
岑容向銅鏡中望了望,看發飾衣物都合适,點了點頭。
雲影從外間進來:“娘娘,出行的馬車已經備好了。”
“嗯。”她站起身,又看一眼雲影。
那日到了後半夜将近黎明時分,伏連便趁着夜色尋機離開了。不久宋繼昭也動身回返宮中,廷尉搜查行宮無果,又過了些時日,便上報“逃犯”已緝拿歸案,公文落定,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下來。
隻是可能岑容把伏連帶回寝殿的舉動太過膽大妄為了,雲影有些後怕,這段日子總還是憂心忡忡的模樣,時不時就會有些走神。
原本岑容還打算讓雲影和流石開始逐步接觸她的計劃,現下看來,也隻好先擱置一段時間了。
“竹苓随我去吧。”她點了人,便向外走去。
行宮門外,一輛低調的馬車已然停駐在原地,車身不見任何徽記,裝飾卻古雅考究,于細節處透出華貴之意。換上便服的蘇全正在門前整訓衛隊,看見岑容主仆出來,忙上前行了一禮:“娘娘,随行護衛都已經安排好了。”
岑容點了點頭,登上馬車,片刻的停頓過後,車窗外的景象便開始辚辚向後退去。
她向窗外看去,行宮在洛陽城外,已是幽靜之處,而馬車一路駛入城中,竟也未見太多人聲喧嚣,就這樣到了一座竹林環抱的園舍之前。
正是岑容的姑母獨自孀居之處,洗青别苑。
她下了馬車,便有一位小童從門中走出,上來行了一禮。
時下常有棄嬰孤兒流離失所、無處可依,一些行有餘力的寺廟道觀便會盡量收留。岑容的姑母獨居在别苑,也收養了兩個小女孩,想來眼前就是其中之一了。
小孩約摸七八歲的模樣,黑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團子,一身也清清爽爽不見飾物,隻着道袍。她的眼神清澈明亮,見到這許多人來,面上也不見怯色,隻對着岑容道:“夫人到了,請随我來吧。”
蘇全在一旁皺了皺眉。岑容親自前來拜訪,論理即便是别苑的主人也當出門迎接,如今卻隻有一名小童引路,叫他看了有些不滿。
但他也知道皇後的這位姑母一向崇道,性喜自然,又兼博學善辯,在岑裴兩家乃至洛陽城士子之中都頗有名聲。岑容既然是以後輩身份前往,那岑夫人尋常待之,也沒有多少可指摘之處。
——再說,皇後也面色如常,顯然沒有将這放在心上。
他便也不多事,隻向岑容行了一禮:“屬下就在外面駐守。”
侍衛不便随行進入别苑,所幸此處清淨,遠離城中魚龍混雜之處,守在外面也可以保障岑容的安全。
岑容向他點點頭,帶着竹苓走入門中。
岑容的姑母岑知微愛竹,洗青别苑之中便也處處是竹,一亭一台都以此做景。岑容跟着道童的步伐,穿過曲折竹林,踏出小徑時,豁然便見一方小築出現在眼前。
隐隐約約的弦鳴之聲,從屋中流淌出來。
“我家主人正在裡面,夫人,請。”小道童道。
岑容邁入屋中,第一眼所見,便是一道悠然獨坐于露台之上的身影。
身披道袍的女子席地而坐,一手按弦,一手執着竹片,正随意撥弄着身前的築器。看見岑容進來,她停下手,含笑道:“阿容來了。”
岑知微與朱太後年齡相仿,但不同于後者的威嚴氣度,她性情放達灑脫,見之更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岑容從前幾次拜訪都與她相談甚歡,如今久别重逢,心裡也十分懷念,上前幾步行了晚輩禮,笑問道:“這築曲不曾聽過,是姑母新譜的嗎?”
“不是我寫的,是近日新得的古譜,還在研究呢。”岑知微笑道,“阿容也為我聽聽吧,樓上有望台可以覽看别苑竹海,正宜聽樂。”
岑容便斂袖向她一禮,踏上通往二樓的台階。
望台之上,黑釉酒盞一左一右,安放于案幾上。眉眼孤冷的男子執起酒壺,注入盞中,清冽醇厚的酒香便迅速溢滿了這方空間。
“去歲一盞酒之約,今日與君共飲。”他将酒盞向岑容方向推近,擡眼向她看來。
裴之禮,裴家的家主,門下省侍中,姑母嫁在裴家時的後輩,岑宛心悅之人裴玄禮的長兄……
這樣多的身份,對于岑容來說,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重。
前世裡,他還曾是岑容的盟友,替她保留下了岑家遇難後的遺物,也與她一起合作,為宋繼昭鋪開失敗的深淵。
她走上前去,在案幾前坐下,向着對面的裴之禮微微一笑。